羊在我们这里可分为山羊和绵羊。乡下大多数人家不养绵羊,不知道什么缘故,也许是因为绵羊肉不好吃的原因。至于养绵羊的人家可能也只是图卖些绵羊身上的羊毛吧。
到了该给绵羊剪羊毛的季节,他们总是把绵羊的四只蹄子给捆起来,任凭绵羊咩咩咩地在桐树下粗狂乱叫,聒得连桐树叶都颤了几下子,就像杀它一般。
艳霞的爹手里拿起大剪刀,蹲在绵羊跟前,艳霞的娘扶着羊屁股,贴着羊的脊骨、肚皮艳霞爹在绵羊身上咔嚓咔嚓半下午,饺了一堆羊毛放在一张破围裙里,值金贵银一般。饺过一面,翻个过再饺另一面。绵羊躺在地上委屈地摆动着被尘土裹紧了的脏兮兮的短尾巴,一脸的不如意。艳霞看着被她爹饺下的一堆羊毛,一脸知足,她觉得她家是个有钱人,何况她爹还是生产队里的会计,这下又多了份买本子的钱。
羊毛从艳霞爹五个短而又粗的手指中滑落下来,我时常觉得他们是在羊身上捡钱。他给羊饺毛的时候,我总担心他会把绵羊肚子给饺破戳个窟窿。
我家从来不养绵羊,绵羊长角,很硬的角,好抵孩子,我始终认为绵羊没有山羊温柔。那时我们还小,个子长得还没有绵羊高。我们小孩子始终对绵羊有种畏惧感。看到老人放的绵羊群我都会躲得远远的。
村里艳霞家好养绵羊,我们一班上学,一次去找艳霞时,正赶上她爹给绵羊饺羊毛,我都是远远地驻足观看,唯恐那只绵羊会在瞬间蹦起来用那坚硬的角抵人。
乡下人花钱全靠养猪,养羊,养鸡鸭鹅挣点。我们家也养羊,养的都是山羊。出于对羊们的尊重,我们这儿对羊的称呼也很奇特,人们叫公羊不叫公羊,叫骚虎,叫母羊也不叫母羊,叫水羊,被阉过的公羊叫解嘚。水羊发情时也不叫发情,说是跑糕。羊儿们在人们的众多爱心称呼中享受着它们的羊生。
羊儿们全靠吃草、树叶来维持自己的生命,有时也会撒给它们一点玉米粒,所以人们就成了羊儿们生命的载体。 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老母羊,连生了几胎小羊羔,也许是它身体出了毛病,也许是因为天冷,老母羊生病了,那时医疗条件差,为一只老母羊去看兽医,认为不值得,也花不起那钱,一只老母羊到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在那水湿毛潮的羊铺里睁着一双无望的眼,它眼里好像溢满了泪水。后来在它生命即将终结时它被一个收羊的宰户抬走了。到现在我都为那只苦命的羊而感到伤悲。我内心的挣扎全是因为它的命苦,还有那时的苦日子。搁到现在我一定会给它治疗,治不好即使死了也会掩埋了它。怎能再榨取它生命里最后的那几两碎银。
人为了生存,就会算计小动物。这也是生物链的自然规律。
以后几年我家都不再养羊。后来我高考落选,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苦命羊的化身,没办法拯救自己,于是我就养羊,因为羊永远是温柔的动物,虽然有时它会发脾气。它咩咩地叫声温柔中带有几分撒娇,你没有理由不疼爱它,虽然有时会把你心爱的书还有写的东西吃掉。从她吃书吃文章中你都能看到它是多么文艺。
后来我就成了牧羊女,手里拿着长长的镰杆子给它们够树叶,给它们割青草,我手上深绿色的草津散发出淡淡的青草味,深绿色变成了深褐色,羊儿围绕着我咩咩咩地叫,它把我当成了它们的母亲。
时光穿越三十年,我从此没有再养过羊,这一生也不吃羊肉,不是因为它膻气不好吃,而是因为那只曾经死去的老母羊,那双溢满眼泪的双眼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