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中最后一年,几乎每个晚上,我都彻夜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梦中。那阵子,我作过一个可笑的尝试,每天早自修,总要花一点时间,把昨晚的梦记录下来。那时我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点费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我幻想着也对自己的梦境作出解析,并且,试图拯救自己越来越敏感脆弱的神经。
但那些梦境总是难以追逐。等到梦醒,人物,事件,对话,心情, 梦中那么清晰的场景,总是一下子变得十分模糊,甚至了无踪影。有时,躺着还可以记得些许,但起床后,所有的细节都随风而逝。
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给我们作过这样一个测试:录音机播放一篇精美的散文,连着播放两遍,然后叫我们根据记忆,尽可能地把它记录下来。这是一个看似有趣,事实上难度极大的测试。一篇千字文,记录下来的文字,跟原文相比,近似度绝对不会超过20%。
而我记录的梦境,精度大概也不会超过20%。特别让我觉得遗憾的是,许多次,我在梦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严密的逻辑,精彩的语句,澎湃的激情,但等到我拿起笔试图把它们留下的时侯,我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
记录梦境的是一本精致的硬皮日记本。我一直舍不得用它。我把它用来记录我的梦境。
现在,这本精致的日记本,它在哪里呢?
那些零零碎碎记录的梦境,它们,又到哪里去了呢?
现在,我早已放弃那种毫无意义的记录。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该遗忘的,也终将被遗忘。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一个梦而改变。
而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它们变幻着不同的面具,从没有遗忘在每个入睡的夜晚前来造访。最近的一个夜里,我梦到一头大象踩在一块浮在水面的木头上,步履轻盈。它为什么不沉下去呢?我还来不及找到答案,梦境就切换到了现实。好象是在同一个夜里,我又梦见一辆汽车从狭谷的顶部往下冲,车身严重变形,我正要前去营救,车里的男子突然抽出一把长枪对准了我……
那是多么沮丧的一刻啊,我善意的行为,迎来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那一刻,我一下子惊醒了。
现在,我都懒得去解析了。梦醒时分,总是感叹,不过是一场梦嘛。
但大象踩在浮木上,那样一个场景,却不时萦绕在脑前,挥之不去。
(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每年例行的健康体检,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以至于有几年的体检,拖着拖着便不去了。朋友同事中也有几个,都说好几年没去体检了,问及原因,有说没时间的,有说按政策标准做的常规体检没啥作用的,也有说,命数天定,查与不查,有什么区别呢?
但说到底,那些没去做体检的,大概率也是心里隐隐地有着某种害怕吧。
2021年的最后一月,下决心去做了一下例行体检。这个时间记得很清楚,12月6日。因为第二天,本地疫情就爆发了。
那天早上一上班,便在一个微信群中看到小心冀冀的一句:“本区也有确诊了?”字体很小,明显是作了特意的编辑,仿佛害怕说错似的。
很快,更详细的信息紧接着传了上来。地点、人物、事发的经过,一起突发疫情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到9:30,一幅小区实施封控的照片传了上来。天哪,真发生了!
老爹的两只处方药,赶紧去医院配一下,要不然管控措施一收紧,说不定药就配不成了。配了药,赶紧给老爹送过去。村道边一群老头老太正聚在一起聊天。一个邻居问我:“你在机关的,消息灵,听说又有疫病了,是真的吗?”而在村居委上班的姐,见面的第一句就是:“市区又有疫情了,你要小心啊。”
到了傍晚,气氛就更加紧张了。6点多,突然听到楼下人声喧杂,走到阳台一看,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屋里老婆在说:业主群里已经公告了,6点半开始,社区全员核酸检测。
曾经以为离我们那么远的一幕,那一刻,竟然就在我们眼前发生了。
很庆幸,冰箱中的蔬菜暂时是充足的。前些日子刚刚收获的我们自己种植的蕃署,也装满了两个纸箱,它们让我们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信心满满。同样庆幸的是,赶在疫情爆发前,我终于做了一次体检。
要不然,这一次体检,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侯了。
一个多月后,在忐忑不安中,等来了体检报告单。谢天谢地,箭头似乎不多,医生提示中令人胆颤心寒的条目似乎也没有,除了多年积疾胆积石外,还有一条,就是血糖偏高,6.96。
对于日常相处中人们经常聊到的血糖啊尿酸啊血压啊这些数字,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概念,我也懒得去关心,得过且过吧。但是这一次,好象不得不重视一下了。暂时也不想去医院,那么,就赶紧查百度,快速脑补糖尿病常识。情况好象不是太妙,感觉未来极有可能就要盯着这些数字过日子了。好在,在几十个条目中,还看到了一条稍稍让人心安的:空腹血糖还不到7,目前还不能确定是糖尿病。
多么精细的数字啊。如果这0.04可以确保是另一种结果,那么,这个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小数字,实在是太宝贵了。
这个时侯,我又一次想起了那头大象,它步履轻盈地踩在河中的一块浮木上。此刻,0.04,一定就是那块浮木了。
(三)
早上起来,打开手机微信,教练太极的师傅在群里发了一条:生活要有目标,但是不能为了目标而生活。
多么简洁而智慧的启迪。我想买辆高档一点的车,但是这不能成为我生活的全部;我希望在职场更进一步,但是这不能成为人生唯一的追求;我渴望诗和远方,但是不能为此而抛开真实的生活。
道理,我好象也懂啊。
一个多月前,60多岁的师傅,带着助教师妹,与外地的几位师兄师弟相约,结伴远赴西安,参加太极大师举办的精修班,美其名曰“西行取经”。六七个年轻的老头老太,站桩、推手、套路,练得象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后来因为疫情,虽然培训的日期已远远超过,但一帮人被困在原地,既不能返家,也不能到外面吃饭。师傅们依然不慌不忙,到了饭点,师傅掌勺,另几位大妈大嫂帮厨,热热闹闹地聚餐。这个时侯,到底是为了太极而生活,还是为了生活而太极,好象师傅也搞不清了。一个叫新冠肺炎的病毒,莫不其妙地就给了几个老头老太一个乐不思蜀的最好借口。
那是一种多么让人羡慕的生活啊。但即便师傅已回到本地,我还是只能遥望他的生活。
我的生活,依然如初,一成不变。
唯一变化的是,现在,生活有了一个急切的目标,想着在靠近乡村的地方,买一套小小的排屋。不久的未来,我们也许就将在那里晒晒太阳,种一块菜地,平和地度过余生。
排屋,连排别墅的简称。有人戏侃带前缀的都不值一提,可是,即便是这个带前缀的,想要拥有它,也是阻力重重、亚力山大啊。手头那点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那么,考虑贷款吧。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如果余款全部搞了按揭,下半辈子恐怕就要为银行打工了。看来,以旧换新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抓紧把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处理了。但是,紧接着一系列问题又来了:目前二手房交易正处低位,现在出手合适吗?房子如果卖了,过渡房到哪里去找呢?过渡期会是二年,三年,还是四年呢?如果需要在过渡房内住上三年或是四年,那人生又会不会太过憋屈呢?
现在,买一套小小的排屋,正成为生活中一个现实的目标。
现在,我们就为了这个目标而生活着,纠结着。
而我老家的房子,似乎也在纠结。有一阵子听说要拆了,过了一阵子,又说不拆了,但是最近,听说又要拆了。最初,对于拆或者不拆,我都感觉无所谓,但是现在,突然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赶紧拆了吧。如果拆了,那么,我多多少少也能分到一笔不小的现金吧。
这时侯,我看到那间我们心心念念的连排,化身为了一头大象,而故乡的那间老屋,则变成了漂浮在河上的一块木头。
大象,稳稳地行走在浮木上,步履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