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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村长又给塔吉送来了一块儿羊肉。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四次送肉了。
看见村长,冰枷迅速跳跃过去,发出亲昵的低吟。
“村长,羊肉你留着吧。”塔吉跟着冰枷来到村长面前。
“给它吃吧,它可是全村人的大救星哟。”村长蹲下摸了摸冰枷的脑袋。
冰枷已经成年,和其他的狼唯一不同的是,它多了几分与人亲近的温顺。这要归功于塔吉一年多来的悉心喂养。
丽玛知道村长很固执,肯定不会再把肉拿回去,为了感谢村长,她从家中拿出了半袋粮食。
丽玛是塔吉结婚一年的妻子,这一年来,她和塔吉一样,把冰枷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顾。
村长叹了口气,抚摸着冰枷说:“这年头,大家都不好过,你们还得养它,粮食自己留着吧。”不等丽玛再说什么,他就转身下了台阶。
塔吉把羊肉扔进铁盆,冰枷却怎么也不肯吃,只是用头把他往灶房的方向顶。
他笑着把脸贴在冰枷的额头上,对丽玛说:“丽玛,把肉拿去切一半儿吧。”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不过塔吉每次都会把切下来的肉再喂给冰枷,从来不自己吃。
冰枷吃饱了就开始睡觉,看着它熟睡的样子,塔吉便心满意足地和丽玛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时分,刮起了大风,窗户纸发出的声响吵醒了塔吉,他坐起来穿好了衣服。
丽玛醒了。
“怎么了?”
“刮大风了,我得去看看冰枷。”
“你放心吧,你给它建的狼圈比咱们的房子都坚固,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塔吉迟疑了一会儿,听到丽玛均匀的呼吸声,便穿着衣服又睡了下去。
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塔吉惊醒过来,仔细一听,那是两头陌生的狼的叫声,它们在呼唤同伴。
不好!塔吉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掀开被子,跑到狼圈外。
冰枷早已不在圈中。
丽玛也跑了出来。
“不行,我得去找冰枷,它一定是被那两头狼引过去了。”
雷声响了起来。
丽玛焦急地看着塔吉说:“马上就要下雨了,还有两头狼在冰枷身边,太危险了,你不能去,它……它可能就是一时贪玩儿呢,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不!冰枷再听话也是一头狼,一旦找到自己的同伴,就不会再回来了,那些狼也不会再让它回来,我必须把它找到!”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
塔吉那坚定的眼神让丽玛无从抗拒,她只好回屋找了一件雨衣和一把破旧的老矿灯。
塔吉接过刀和矿灯,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放心,我一定安全地把冰枷带回来的。”
丽玛站在台阶上,看着迎风而去的塔吉,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狂风呼啸,塔吉靠着那若有若无的狼嚎声辨认着方向,强大的阻力让他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要用双脚重重地踩在地上。
狼嚎声逐渐模糊。
就在双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时,冰枷的叫声传入了塔吉的耳朵,他身体一颤,又充满了力量,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他又重新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传来叫声的方向前进。他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大雨却不合时宜地倾盆而下,他用手一遍遍抹去顺着脸颊淌下的雨水,只为了能清楚地辨认方向。
狼嚎声平息下来,塔吉浑身湿透,像一个在雨夜里迷失了方向的战士。寒冷的雨水透过皮肤深入骨髓,他的嘴唇已经发紫。看着眼前那道隔绝着冰枷的雨幕,他生出了退意。
可冰枷是他的孩子!
结婚一年多,丽玛还没有怀上孩子,冰枷的出现,让他们如同有了孩子一般。
战士又重新站了起来,雨衣变成了他的战袍!矿灯变成了他的武器!他极力辨认着方向,艰难地向着最后一声狼嚎消散的地方迈去。
雨渐渐变小,塔吉终于在不断前进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串狼的脚印,顺着脚印,他走进了那片第一次见到冰枷的深林之中。
雨后的林子散发出森冷之气,塔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脚印越来越浅,他只能蹲在地上辨认方向。脚印彻底消失时,他关掉矿灯,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呼噜,呼噜。身后的灌木丛里传出一阵动物的声音。他转过身,赫然发现有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对着自己。他迅速后退,其中两双眼睛却不断逼近。当他打开矿灯时,两头喘着粗气的恶狼出现在眼前。
它们身后站着冰枷!
“冰枷。”塔吉轻轻叫了一声。
冰枷没有反应。
“冰枷,我是塔吉啊!”
冰枷发出了平日里的低哼声。
更壮硕的那头恶狼对冰枷发出嚎声,冰枷立马停止低哼,后退了两步。
“冰枷,跟我回家吧。”
“冰枷!”
冰枷毫无反应。
两头恶狼再次逼近。
“冰枷,冰枷,我是塔吉啊,快跟我回家!”
冰枷依旧没有反应。
两头恶狼距离塔吉已只有一步之遥!
塔吉举起紧握的矿灯,准备和恶狼搏斗。只有解决掉这两头狼,才能带回冰枷,尽管他知道自己几乎毫无胜算。
塔吉拼命支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步退后。当触碰到身后的一棵大树时,他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
矿灯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嗷呜!冰枷突然飞奔过来。
两头恶狼同时发出恶嚎,冰枷再一次站在了原地。制止冰枷后,它们不再犹豫,一齐扑向塔吉。
塔吉奋力举起双臂,矿灯砸到了其中一头恶狼的头顶。那头恶狼哀嚎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两头恶狼的合力冲击下,塔吉失去平衡,头部撞在了身后的树上,剧烈的眩晕感让他昏了过去,在即将昏迷之际,他听到冰枷发出了一声长嚎。
合上眼的那一瞬间,塔吉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片灿烂的晚霞,亦如他第一次见到冰枷的那个下午。
当时塔吉在林子里打猎,无意中闯进了一头狼的领地。在平日里,他也遇到过狼,只要绕道而行,它们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举动。可那次却不同,那头狼看见他之后,选择了直接进攻。一声枪响,狼倒在了地上。当他准备离去时,听到一阵可怜的叫声,沿着叫声,他找到了一头刚出生的幼狼。他这才明白刚才那头狼为什么那样暴戾。
可怜的叫声一次次攻击着塔吉的心理防线,犹豫再三,他决定养下这头幼狼。
他把幼狼抱到怀里,摸着它的脑袋说:“是我让你没有了娘,那我来养你吧。”
塔吉养狼的事逐渐在村里传开,村长找上门,让他把冰枷放掉,可他说:“是我打死了母狼,我得养它。”
“你没听过喂不熟的狼崽子这句话吗!”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能明白那种痛苦,它还这么小,放了肯定会饿死的,我良心上过不去。“
“狼是不吉利的动物!十几年前村里发生过狼吃人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等它长大,伤害你不说,万一伤害了村里的其他人,你说怎么办!”
“狼再凶残,心也是肉长的,我不信把它养大了它会伤人,如果它给村子带来什么灾祸,我任凭大家处置。”
“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
村长气冲冲地离开,塔吉抚摸着冰枷说:“小家伙,你肯定不会害人的,对吧。”冰枷哼唧两声,他开心地笑了。
从那以后,村里的人都开始疏远塔吉,几乎没有人再去过他家,除了丽玛。
“你不怕它吗?”塔吉指着冰枷问她。
“这么可爱的小家伙,我才不害怕嘞。”她摸了摸冰枷柔软的狼毛。
“等它长大了,可是会吃人的。”
“那也是先吃你。”
塔吉笑了起来。
丽玛的爹跟族长的想法一样,也认为狼是不吉利的动物,他决定退掉丽玛和塔吉的婚事,并且让丽玛不准再去找塔吉。
没过多久,丽玛偷偷找塔吉的事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只好把丽玛关了起来。
夜凉如水,弯月透过窗户纸映入丽玛的眼睛,一种恐惧的缺憾强烈地从她的心头涌现。
费了很长时间,她敲开了被钉子钉住的窗户。翻出去之后,她径直走向塔吉的家。
“你怎么来了?”半夜看到丽玛,塔吉非常疑惑。
她没说话,一直把他推到床边。
“丽玛……”
她用嘴封锁住了他的话语,开始极不熟练地脱他的衣服。
他知道自己无需反抗。
当村里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只有塔吉知道,是那晚床单上那朵贞洁的玫瑰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让丽玛的爹迅速操办了他们的婚礼。
结婚后,他们一起照顾冰枷,生活得很快乐。可随着冰枷个头的增长,塔吉上山打回来的猎物也慢慢不够它吃了,更别说还有剩下的能拿去卖钱。
“要不……我们把它放了吧。”丽玛想了很久,对塔吉说出这句话。
丽玛苍白的脸颊刺痛了塔吉的心,他决定放了冰枷。他把冰枷放装进麻袋,扔到林子里,可没过多久,冰枷就咬破麻袋,又追了上来。
“走,快走!”
塔吉挥动着双手,冰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快走啊!”
冰枷一动不动,发出轻哼。
塔吉捡起旁边的树枝抽打在冰枷身上,“走不走,走不走!”
冰枷嗷嗷大叫,钻进了林子。看着冰枷的身影,塔吉抹了一把眼泪。
如果说是丽玛苍白的脸颊让他动摇了喂养冰枷的决心,那么,冰枷的归来又让他完全坚定了这个想法。
那天夜里,正在他们熟睡之际,冰枷跑到床边,撕扯着他们的被子。丽玛惊醒过来。看到冰枷,她吓了一跳,赶紧叫醒了塔吉。
塔吉看到冰枷,又惊又喜。
冰枷继续撕扯着被子。
“怎么了?”他伸手摸了摸冰枷的头。
冰枷跳到床上,把他往床下顶,他好奇它想干什么,就下了床。
冰枷又把他往房间外顶。
“塔吉。”丽玛喊了一声。
“没事儿,我去看看。”塔吉拍了拍丽玛的手。
冰枷一直把塔吉顶到堂屋的门后。
透过门缝,塔吉看到了一个拿着猎枪的男人正在院子里大口吞咽着挂在墙上的柿子干,他那张因饥饿而深凹下去的双颊在月光下无比清晰。
塔吉让丽玛穿上衣服,两人一起在门缝里观察着男人的举动。
塔吉对丽玛说:“他偷吃完东西就走的话,我们不管他,如果他要进来,你先去房子里躲着。”
塔吉将一把锄头紧紧攥在手里。
前几天发生了村民之间闹矛盾用猎枪伤人的事情,村长就把村里的猎枪全部没收销毁了。
男人吃完柿子干,便朝着堂屋走来。
“快!去房子里躲着!”塔吉压低声音对丽玛命令道。
话音刚落,冰枷就飞快地跑进房间,从窗户蹿了出去。塔吉想叫住冰枷,但又不敢发出声音。
借着屋檐下的黑暗,冰枷悄悄绕到男人身后,一个飞扑,男人就趴在了地上。塔吉迅速跑出去,一脚踢开掉在地上的猎枪。
男人立马爬起来给塔吉磕头,边磕边说:“我只是太饿了,想偷点东西和钱,并没有想伤害你们,猎枪是我拿来防身的。”
塔吉看着男人已经快要遮不住膝盖的裤子,叹了一口气,从墙上拿下两串儿柿子干递给了他。
“拿去,走吧。”
男人又磕了几个响头,拿着猎枪千恩万谢地走了。
塔吉把脸贴在冰枷的额头上说:“小家伙,我不会再抛弃你了。”
为了冰枷能吃上肉,丽玛卖掉了自己戴了十几年的玉镯子,塔吉也把地里的粮食卖掉了许多。尽管这样,冰枷大多时候也只有红薯和柿子吃。
也就是冰枷回来的那个月,村里出现了一种怪病,这场怪病在死了十几个人之后才得以结束。
村长将怪病的源头锁定到冰枷身上,当即带全村人来到了塔吉家门口。
“塔吉,我早就跟你说过,狼是不吉利的动物,自从你把那头狼捡回来,村里就一直不太平,现在你看看,又死了十几个人。”村长慢悠悠地对塔吉说。
“村长,我觉得这些事儿是自然发生的,跟冰枷没有任何关系。”
有村民在人群中喊道:“怎么没有关系?从你养这头狼开始,先是大旱,庄稼收成不好,又是张福用猎枪打死了杨二,最后村里出现怪病,死了十几个人,我看你媳妇儿怀不上,也是因为这头狼。”
“就是啊……就是……”
村民们纷纷附和。
丽玛的脸气得通红。
村长又开口道:“只要把那头狼交出来让我们火化掉,我就不再为难你们。”
“你们休想!”
“丽玛,不要胡闹!”丽玛的爹从人群中走出来,呵斥着丽玛。
“冰枷救过我和塔吉的命,我们是不会把它交出去的。”
“不行,你们今天必须把它交出来!”村长已经不耐烦了。
丽玛的爹见情况不对,准备拉丽玛离开,丽玛一下就甩开了他的手。
“哎呀!”丽玛的爹狠狠地叹了一声。
“交出来,交出来!”
村民们骚动起来。
塔吉把砍柴的刀扔到村长面前,跪着对所有人说:“冰枷救过我和丽玛,就算它不是人,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如果你们想要让我交出它,那就先把我杀了吧。”
塔吉的眼睛里流露出后来在雨夜里寻找冰枷时那样的坚定。
“起来,快起来呀!丽玛来到塔吉身边,想把他拉起来。
塔吉一动不动。
村长在原地转了几圈,用拐杖使劲地敲了几下地面,然后闭上眼睛说:“从今往后,你和丽玛在族谱中除名,永远不再是我们村的人。”
“你可真是我的好闺女啊!”丽玛的爹恶狠狠地看了丽玛一眼。
村民们走后,丽抱着身旁的冰枷痛哭起来。
同时也是在那个月,村长带人要火化冰枷后的七天,冰枷摇身一变,成了全村人的救星。
那天半夜,冰枷发疯了似的在整个村子里乱叫。首先看到这一幕的村民立马叫醒了所有人,说塔吉家的那头狼发疯了,得赶紧抓起来。冰枷飞快地往村子外的高地跑去,一群人在身后追它。
塔吉和丽玛的呼喊也没能让它停下。
可一到高地,冰枷就停了下来,村民们将它团团围住。当他们准备抓冰枷时,身后传来滔天巨响,一股猛兽般的山洪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子,所有人心惊肉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村长这才反应过来,冰枷是在救他们。
一个月过后,村民们重新在地势高的地方建起了房屋。村长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宣布冰枷是他们的救星,以后每家每户轮换着给塔吉他们家送肉。
就这样,冰枷成了全村人的救星。
塔吉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了林子,冰枷正用舌头舔舐着他的脸。他坐起来倚靠着身后的大树,摇了摇疼痛的脑袋,彻底清醒后,才发现,一头恶狼倒在血泊中,另一头也不见了踪影。冰枷的身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两条后腿也露出了森森白骨。
就在这时,丽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塔吉,塔吉。”
“我在这儿呢。”
丽玛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捂着嘴巴流出了眼泪。她把手放到冰枷在阳光下泛出光泽的背上,轻声道:“谢谢你,冰枷。”
“它又救了我一次。”塔吉把手放在丽玛正抚摸着冰枷的手上。
丽玛靠到塔吉的肩上,笑着说:不,是你们互相救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