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地理实习老师小马,比他的教程还快被学生摸透的,是和他一样小的脾气和心眼儿。
他可以默认学生在下面做任何,但是无关其他科目的,任何无聊的事,比如打牌、下棋、喝水、放屁。他的放纵不仅是因无力阻止,还因尝过青春期无法无天的嚣张拳脚,尚在实习期,他不愿生出是非,但心中又总愤愤不能平。
小马用粉笔在手绘的世界地图上敲得哐哐作响,时而用力地摁出几个小点,仿佛怒其不争的摁着台下一排排木讷的学生的脑袋,细致地讲解着经度与纬度的关系:“纽约在这儿,华盛顿在这儿,伦敦在这儿,哦,对了,还有一个东京,在这儿……”
“老师,那我们在哪儿?”副班长是这里唯一听课的学生,她端正的举起右手,终于为这堂课,提出一个关于地理的问题。
老师握着粉笔的手悬在空中许久,突然一个转身,将粉笔扔向教室中排的瞎子,忍无可忍地喝道:“来!这位同学,你来说说,我们在哪儿?”
“手上哪科作业?看的那么认真,来,也跟大家分享分享!”老师带着怒色地说,
瞎子仰着身子,轻轻贴着后排课桌,心里一阵慌乱,表面仍倔强的保持着青春期独有的、无关对错、时间的漠然与不羁。轻佻的食指,将一本日记本懒洋洋地推过课桌中央“三八线”推向同桌方晴。
“不是我的!”方晴涨红了脸,立刻用手肘将日记本推了回来。
来来回回几次,老师不耐烦地说:“张夏至,你来!”
在大家的注视下,瞎子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按规矩翻开笔记本,毫无思想且拖声带气的念了起来:
8月5日,阴,
我看他,上完厕所没有洗手;
我看他,抓起碗里的土豆就往嘴里送,
呃,好像男的上厕所得用手把住小弟弟,
我想那块土豆会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咯咯。
他的嘴巴很大,鼻根坚挺,棱角分明。
他眼睛很独特,忽闪间,亮过千千晚星。
他眼睛的独特,对于他人而言,怪异得可怕,
这让我感到悲伤的同时,又万分窃喜,特别对别的女生。
我在图书馆查过的,
那叫“一目重瞳子”,
传说还是帝王将相,
古代的舜、项羽、鱼俱罗、李煜也都这样。
终于做了同桌,却发现他该死的秘密。
讨厌那个,
一出现就让他紧张到连裤裆都支起来的骚包。
讨厌她的,
头发、眼睛、鼻子、嘴。
讨厌他,
让我去送信。他知道的,我无法拒绝。所以,我答应帮忙送信,但没答应不说别的。
我告诉她,
他上完厕所不洗手,并亲手向她科普了男生上厕所的那套动作。
我告诉她,
他奇怪的眼睛,是因为遗传。
天杀的妒忌仿佛让我提前看见,他们正在结婚、睡觉。
我告诉她,
他只要看到一个女的,裤裆就会支起来。
并且将男性勃起的生理常识、发情的强奸犯、野狗红肿的下体,
尽可能猥琐的为她描述了一遍。
但,我没告诉她,
那信、其实已经被我提前做了调整。
我没告诉她,
关于他那把住小弟弟的手、支起来的裤裆、奇怪的眼睛,
都是我梦里脑海的常客。
我没告诉她,
我时常被他臂膀猛然举起时,
混着袖口里乌黑的腋毛,
一同长出的浓密的欲望……
“咳……好了好了,坐下去。”察觉念诵内容的异样,小马老师中断了瞎子。然而全班同学的精气神仿佛都已被那臂膀猛然高举。男男女女不管有意无意,都抬了抬各自的臂膀,甚者更是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用目光互相梳理腋窝下的那簇柔软的黑毛。
前排美术生蒲冬冬,脸颊绯红,如同火旋风似的直接窜到耳根。摊开的课本,一幅世界地图的四周,画着散发着热气的土豆、俯视角把住小弟弟撒尿的手、多瞳孔无法聚焦的双眼、赤裸的人体、乌黑浓密的腋毛,以及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女。手里那支托转得溜圆的HB铅笔,像满载激情随时准备起飞的螺旋桨,对方晴投来邪魅的笑:“wow,男生怎么尿尿你都知道?你懂的有点多哦!”
教室里原本小声私语、窃笑的嘴角,被蒲冬冬张狂的戏谑‘豁’的扯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倒也似的翻腾出青春性幻想与肆意哄笑。
“你表白了?”侧前方的副班长转过身来,挤眉弄眼的朝方晴问到。显然,她们是交过心的,洞悉彼此一切。
“才没有!”方晴矢口否认,却早已羞得脸红耳赤。
“这……谁的?”嘈杂间,老师缓缓走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问到。
瞎子虽然没再说话,划清界限的神色里,按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好似在骄傲地宣扬着自身那‘罪该万死’的魅力的同时,将‘一厢情愿的一往情深;一往情深的一场春梦’标注、连线到爱慕者方晴头上。
美丽的少女,向来活该不善言辞。太容易绯红的脸颊,将所有的愤怒与不满都涂上一层娇羞,自我背叛式的自我否决。而对于方晴,大概需要把对普通少女的赞美再做一次升华,因为肥胖,她暂且不符合大众的“美丽”,所以更适合、更高level的“美好”;因为肥胖,她习惯性的卑微,且比旁人更容易脸红心跳。在无济于事的据理力争之后,失去公信力的她,只好继续红着脸,低着头。
老师拿过日记本,来回翻看,只见扉页上几个字:“见你之时,天方晴”,其余再找不到任何一处,标明来历的名字或印章。最后,还是根据日记本表层颜色所属性别与字迹,大概推测,才将本子放在方晴的桌上。然后,厉声呵斥纪律,转身走上讲台继续用粉笔摁着点,讲着经此“少男少女的关系”比较,吸引力明显败下阵来的“经度与纬度的关系”。
大家的眼光比日记里的文字还要滚烫,穷追不舍的对方晴展开围追堵截。尽管毫无防备,但她还是下定决心顽强抵抗,慌乱间将左手关节一别,撇清关系似的将日记本摔到地上,“啪嗒”一声,身心也随着剧烈颤动。
“我说过,你的东西不准乱放。”瞎子冰冷的语调,好似宣布法令一般不容商量,因为这个胖女生尚且没有任何让他心动的理由及地方。他只接受她偷偷放进自己抽屉的糖果、牛奶、面包,以及被喜欢、追捧的感觉。
“不是我的!”第一次,方晴咆哮的低吼。然后低头假装成看书的模样,不再与任何人有语言或目光上的来往。她哭了,流下无人不知,却又无人理会的眼泪。
下课铃声一响,老师逃也似的离开教室,留下那本充斥着荷尔蒙的日记,与一群饿狼似的学生。
副班长好心地捡起地上的日记本,放回方晴的课桌。
“有病吧你!不是我的,给我干什么!”方晴愤怒驳回,手臂狠狠一挥,日记本又再重新回到了地上。
意犹未尽的蒲冬冬趁乱赶了上来,捡起地上的日记本,饶有兴致地问到:“不是你的?那是谁的?瞎子……你的?”
“我他妈的疯啦?写这破玩意儿?他妈的,不要就扔了呗!” 瞎子弹簧似的跳起来。在这种时候,仿佛必要的那么点脏话,才能使自己变得成熟且富有气势。
“不是你的,也不是你的。那我来看看到底是谁的?呀呀呀……‘见你之时,天方晴,见你之时,天方晴’……”紧接着,蒲冬冬反复的念着日记本表面的几个字,发出咯咯地笑,在日记本上翻了又翻、找了又找。终于他盯着一页停了下来,扯着变声期的喉咙,拉锯似的喊道,“哎哎哎……这个这个……”,然后捏了捏嗓子,故意装出女性的柔媚,怪声怪气地念道:
“1 月 18 日,雨,
亲爱的张先生,见你之时,天方晴。
你眼里的世界与我,会不会也都不大相同?
亲爱的张先生,见你之时,天方晴。
我不仅热爱你的双眼,更加急于你的灵魂与肉体……
妈呀,太肉麻了!亲爱的张先生,见你之时,天方晴。呕……呕呕……”浦冬冬阴阳怪气的嗓音,带着童男子的独特气质。那几声佯装恶心的干呕,像极了青春初尝爱情后的不适与过敏反应。而日记本中,大胆露骨的文字,也大大地超出了所有人的设想。在蒲冬冬几近撕裂的嗓音中,大家仿佛看见有人正在暗处幽会、接吻,甚至其他。
“哎呀!亲爱的张先生,瞎子哥哥,人家也要你的灵魂与肉体……”另一个男声杀猪似的朝瞎子打趣到。
教室里的氛围再次躁动起来,起哄、欢呼、恶心、干呕、拍桌子、撞椅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被点燃的男生们蜂拥而上,争着抢夺蒲冬冬手里的日记本。
灼热的文字烫得男同学一个个吱哇乱叫,女同学则纷纷用长长的校服袖管遮住那同样笑烂了的脸颊。
“随便念!随便念!反正不是我的!你们随便念!”方晴仍旧一副不承认、不参与、不接受的态度,气汹汹地辩驳到。
瞎子则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带着假的愠怒、真的愉悦,享受着众目睽睽之下,由日记本带来的深情告白与炽热崇拜。
“你看他的裤裆!咦……是那什么吗?”有女生小声地鄙夷的议论。
“咦……我可不想以后生儿子眼睛也带毛病,咦……想想都可怕。”
“哎……你才多事呢,人家这样还不是有人喜欢,瞧!多登对不是……一个胖妞,一个瞎子……”
同学们歇斯底里地玩笑、议论,声音像一只只在泥田里肆意扑腾的鸭子。荷尔蒙在男男女女的眼角、舌尖肆意妄为的噼噼啪啪地燃烧,开始让瞎子感觉到有些灼痛,感觉自己真的已经和这个除了胖之外毫不起眼,且异想天开的女生发生着什么。猛的站起身来,夺过日记本,走了出去。
后来,方晴便收到了副班主任的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