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某君,今隐其名,是吾高中时的好友。多年未见,消息皆无。日前偶闻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适归故乡,迂道往访,见其弟。出其日记两册,谓可见探寻其中一二,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数日,知其患盖“抑郁症”之类,其状甚苦。语皆不平荒唐之言;亦不著日月,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录几则,以供医家研究,亦使见有形状似其者,以与我及其家人联系。文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为尊者讳,皆隐去。腊月二十三日记。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心情复杂,我看到另一个我,我自己是高兴的,因为这正印证了每一个人都有两个“我”的存在,但为何同事看我怪怪的呢?
我想与他们辩解,但发现他们嘲弄的眼神。
我想不通。
二
今天大雨,心情暗淡。早上出门,隔壁李贵翁脸色怪怪的:似乎想笑我,似乎想害我。单位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见到我,眼神迅速低下,匆匆离开;我从头直冷到脚跟,特别是其中一个是我最信得过的同事,与她说了很多知心话。我明白他们的诡计了,只是想把我打倒罢了。
我可不怕,照旧走路。一个刚入职的小孩,神秘兮兮对我说,那些人都在议论你,说你太正直,坏了他们的好事。他说得起劲,我知道他想讨好我,但我分明又有些愤怒,我讨厌别人议论我,正像我讨厌我议论别人一样。我说:“他们说他们的,与我有何干。”听到我严厉的说辞,那个小孩跑了。
我一个人待着,但内心分明有些愤恨:我同李贵翁有什么仇,同他们有什么仇。只是几个月前,单位的一些人事调整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作为一个异乡人,我对他们的关系并不了解,也许李贵翁是某个人的亲戚。李贵翁在当地较有地位,他教唆着那帮人和我作对。但那个小孩呢。我替他抱不平。因为自他来后,那帮人就一直在找他茬,或许是他想与我走得近的缘故。
我明白了,他们就是一个利益整体。我撬动了他们的奶酪!
三
晚上总是睡不着觉。凡事想弄个究竟,但总是不得其解。
他们——有没上过几年学,但自命不凡的;有虽上了学,但总被人利用的;有仗着老爹有点地位趾高气扬的;有给他好脸他从不当回事的。他们的脸色全不似最近这么可怕,也许一直都是装出来也未可知。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碰到的一个男人,嘴里嘀嘀咕咕地说:“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坏了别人好事,自己也不得好死。”他眼睛看着我,我吃了一惊,从脚跟到头顶的寒意。紧跟着他的几个人哈哈地笑着,我怔在路中央,半天没回过神。
后边的汽车差点撞了我,一个好心的路人把我拉到了一边。
我回到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想起老家的父母,不禁泪流满面。老妈打电话来,我擦干眼泪,勉强笑着,直说自己很好。但也匆匆挂了电话,生怕他们不安。
前几天,同楼的“高人”婉转地对我说,别犯傻,否则有你好果子吃。当时我直说的确我很傻。但就是没有问怎么就没有好果子吃。他还想说什么。之后再遇见他,他就躲着我的目光,甚至干脆装作没看见地走掉。
路上那个人“不得好死”的话,和随后几个人的大笑,和“高人”的言论,如出一辙。我听到的话都是雷,听到的笑都是刀。他们不明不白的言行举止,像一个网,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猜透他们的心思,但就是猜不出来。这几个人是明着和我说了,但我分明感到有一股无名的力在推动着事情的走向。
凡事想弄个究竟,但总是不得其解。古来崇尚正直,父母也教导自己要诚实,难道以前父母教的,学校学的,统统都错了?我翻开历史看,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纸上都写着“要诚实,要善良,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纸都写着“识时务者为俊杰”!
书上写着这许多字,街上路人的话,都笑吟吟地用怪眼看我。
我太不识时务了,我就是一个心不明眼不亮的草包!
四
周末早上,不用上班,我没有力气起床,歪在床上想东想西。姐打电话过来,说出去走走,放松放松。我气愤起来,凭什么我没有错要承受这个结果。姐说“小妹,你要学会装。混社会哪有那么多真诚。”
对,真诚,这个词,老一也对我说过,老一说,你对人太真诚了,对谁都真诚。殊不知有些人把你当枪使。枪?一向自诩为聪明的我,不过是别人的一个道具、一个工具而已。你以为人家对你好,殊不知不过是偶尔想利用你一下罢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
姐说,就是当枪使了,说明你还有当枪使的价值。是吗,那我现在算什么。价值用完了!所以周遭的人都开始以莫名其妙的眼光看我,甚至一个小我几岁,比我来单位还晚的人也趾高气扬对我说,你应该走,走了就可以给别人腾位置了。我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公家的职务是他们开的?谁又在背后指指挥着一切?拿我当枪使的人吗?见我只会自怨自艾,毫无杀伤力,就慌不迭地想让我走了,好给他心爱的“小可爱们”腾位置。
那些“主子”心中的“小可爱们”真“可爱”吗?之前还未与我见真枪之前,就一再说“主子”的不是,恨得牙痒痒。只不过我不爱翻话罢了。听了笑笑就算了。是不是他们把他们的狠话都安在了我的头上,然后去他们的“主子”跟前卖乖。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但根据他们的做法,分明有理。
真诚?真诚算什么狗屁东西,你的真诚都让毫不领情的狗吃了。我压住心中的怒火,恨恨地对姐说:我不能被他们打倒,我也得学会“装”,学会“混”。
但内心又有些悲哀。“装”和“混”是我最不看起的为人做事的行径,想不到我也要开始如此了。
我暗地打了一个寒战。
五
这几天我“装”得辛苦,“混”得别扭。逢人就说好听的,一副尽释前嫌的姿态。但那些人又在背后嘀咕,我想他们在猜我的打算。我替他们累,同时也替自己累。
六
天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躺在床上,脑袋又在飞速地旋转。
远处有狗叫声传来,不知在上演着什么故事。
我是谁?我到底想做什么?我为何要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呢?
七
我知道他们的伎俩了。直接赶我走,是不肯的,会落一个坏名声。所以他们联络起来,布满了网罗,逼我发疯。在人前,他们开始表现出对我很殷勤的样子,背转脸,他们对我嗤之以鼻,我对他们的虚伪、嘲弄愤恨不已。一旦我表现出一丝不耐烦,他们就有了攻击我的理由。
老一也开始对我厌恶起来,他一句一句“莫名其妙”让我也摸不清头脑。我“莫名其妙”?我应该怎样才能不“莫名其妙”。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真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威力。我想不明白,从来没有恶意对待每一个人,为何成了所有人攻击的目标。当日那一帮人各说各的不是,闹得鸡飞狗跳,为什么突然像穿了一条开裆裤一样地绑在了一起。并且以攻击我为乐事。
他们都各自在打着什么主意。
以前觉得自己很聪明,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傻,傻得离谱,傻得冒烟。辛苦工作、不议人长短,只是坚持原则,为何落得如此下场。我想不明白。但我在想,他们口中、心中会有另外一个版本。会是怎样的一个版本?
我诅咒虚伪、恶毒、卖弄心眼的人,同时我也佩服他们。我真恨不得让自己也浑身通透,长满心眼,把他们一个个都整得死去活来。
八
一位以前的学生造访。还记得教他时,他笑嘻嘻的样子,白白净净,学习不好,脾气很好。
如今已步入而立,有些发福,但还能看出他原来的样子。
请他吃饭,说起工作和生活的感悟。
“老师,你还是那么教条。学校里教的和社会上的不一样。”“社会是个名利场,你好我好大家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有些吃惊。
“但什么事总得有个原则吧?”
“什么原则,原则是人制定出来的。制定的人说对就是对,制定的人说错了该改就得改。”
我不置可否,看来我已经与社会脱节了。
他端起酒杯,“老师,敬您。您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我突然感到恍惚,不知道这句是真是假。
九
自己想和众人一样,又怕把自己丢了,两个“我”天天在内心厮杀,弄得自己精疲力竭。
去了这心思,安心走路吃饭睡觉工作,何等畅快。但为何内心总是不平呢。
十
回了一趟老家。老妈说:“赶快找个人嫁了吧。”
“找不到合适的,没感觉。”
老妈说:要什么感觉,条件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行就回来吧,回老家。
回老家我也想过的,但回去后干什么呢。这里付出得太多了,到了该收获果实的时候了。但为何那些人都乌鸡眼地看着自己呢。
“如果不回来,就趾高气扬地活着,你没有错。他们嫉妒你,不想让你好,你还真想落入他们的陷阱啊。”
想不到只上过小学的老妈竟说出这番话。其实这些道理我是知道的。但我就是没有力气,对自己很失望,对周遭很失望。
看着老妈不满皱纹的脸,心如刀割。年轻时是父母的骄傲,想不到随着年岁增长,却成了母亲最忧心的人。
装作高兴,让母亲安心。但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慢慢地向下沉,向下沉,下面的黑魆魆的深渊,根本看不到底。
用被子蒙住头,黑暗更深了。赶快掀开被子,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十一
最近食欲不振,不想吃饭。即便一天不吃也不会感到饿。
很想尝试一下自己几天不进食会死,但紧接着就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住了,赶快去吃饭,但味同嚼蜡。
总想起父母、兄弟姊妹,想起老家的玩伴,想起年轻时的傲娇。胸腔里开始犯酸水,之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十二
今天吃了两片安眠药,睡得很好,但醒来后头有些痛。
十三
我想找个人倾诉,但又不知该和谁说。
很想讨一个公道,但不知该向谁讨。
胸口憋着一口气,但怎么也吐不出来。
好想长长嘘口气,把所有烦恼都吐出来,换一个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