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第十七章 风雨】 夏侯徽司马昭同人

秋风渐紧,暑气渐消,气候一天天不同了。秋游的人渐多,司马师勉力推了好几拨人的邀约,夏侯玄的帖子却实在无法推拒。司马昭朝他手中瞟了一眼,司马师便问:“你要不要一同去见见?这些人要么是名门之后,要么是重臣之子,说不得以后就有打交道的时候。”

司马昭却冷哼了一声,道:“省省吧,一个个高谈阔论的,未见得有什么真才实学,我还不如捡现成的,多跟士季、士载他们打好关系。”说着朝司马师仰头一笑。

司马师拿他无奈,到了那天,便自己骑马去了北邙山。

北邙在洛阳北面,岭坡连绵,山势平缓,中高周低,宽敞空旷。若是阳春三月,龙柏、连翘、牡丹、杜鹃,遍山野花竞相开放,满目芬芳。芳花碧草间多清泉流溪,令人心快。在这时节,更是秋高气爽,是个登高的好去处。众人跑马交友,幕天席地的吃喝畅饮,无不是少年意气。

虽在夏侯玄的引荐下,司马师跟诸葛诞、邓飏等人也见过几面,但和司马昭一样,他对他们品人鉴物这些高谈并没有多少兴趣,一起狩猎回来后随众人在山顶的亭子里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夏侯玄送他下来,两人都牵着马,司马师猜测应该是他有什么话要同他说,放缓了步子,果然夏侯玄叹了口气便单刀直入的说:“子上,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现在局势微妙,司马中丞要早做准备,不要趟进鄄城侯的浑水里。”

司马师闻言,见他在曹真威压下仍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感佩于心,拱手道:“大哥的情,我们司马家领了。但,大哥,也许要辜负你的这一片好意了。不是我不去劝说父亲,而是,我知道,对于父亲来说,他要护卫的不止是一个曹氏天下,而是大魏江山。为了大魏的稳固,虽是刀山火海,他也必会踏马前行。”

夏侯玄听了,有些失望,但眼中满是激赏,不明褒贬的道:“固执。”说着,拍了拍他肩膀:“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说罢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打算离开,见司马师还立在当下,便又道:“好好待徽儿,我过阵子去看她。”

司马师拱手送他,夏侯玄握着马缰回礼后拍马离开。司马师看着他消失在白茅深处,“刷刷”的风声渐起,吹起了他的衣袍。旷野上的风来得快而猛,他转目望去,天地相接的地方,连绵的乌云随着风涌,席卷而至。

他伸手抓住了一朵飘起的白茅花,却一瞬又被风吹走,他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看着这苍茫天地,竟希望这阵风来得慢一点,这场雨下的缓一点,这个寒冬不要到来......


司马昭撑着伞从前院匆匆到了后院,庭院里几棵榆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丛竹子还坚持着萧索的绿意,深秋的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屋瓦青石道上,溅起初冬的寒凉。

到了司马师他们房门前,司马昭收起伞,跺了跺靴上的水,还未进门,听里面司马师一阵大笑,他顿一顿脚。自幼时学规矩起,翁翁和父亲一直教导他们要持重以方,不可放荡轻浮,从那以后便很少听大哥这样开怀肆意的笑出来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大哥一直给他们看到的都是端方稳重的司马家长子,也许只有在夏侯徽面前,这样性情直露的时候才是最初最真的司马师。

他抬起脚进去正看到司马师拿着帕子替夏侯徽擦着袖子,见他低着头一直在笑,夏侯徽有点生气的捧起他的一张脸故作凶态道:“不准笑!”,司马师却仍掩不住笑意,拿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头道:“叫你得意忘形......”

司马昭这才握着拳抵着嘴轻咳了两声,拍了拍门,见司马师和夏侯徽一同望过来,便躬身给他们行礼叫了声“大哥、嫂嫂”。

夏侯徽赶紧一把从司马师手中抽走了衣袖,司马师看着她一笑,也抬起身来,还没问司马昭有什么事,便听司马昭急急火火的道:“大哥,爹被陛下下狱了。”

夏侯徽闻言一怔,赶紧望向司马师,却见他只是收起了笑,道:“最终还是来了。”说完,轻轻将帕子放到她手上:“徽儿,袍子上的茶只能你来擦了......”

夏侯徽握紧了他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

司马师却反手包着她的手,拍了拍,道:“你在夏侯家可能没见过这种阵仗,但,咱们司马家都是拿下狱当家常便饭的,别怕。以前咱们家能扛过去,现在也一样。”

夏侯徽听了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便下榻给他穿上鞋,整理好衣冠,方道:“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司马师握了握她的手,朝司马昭使了个眼色,缓步出了房门,脚下才像驾了风,司马昭小跑着跟上,给他撑上伞,见他一脸沉色,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急的,便悄声道:“消息是士季传来的,现在他正在书房。我看他一脸惊慌的样子,不像是等闲出事,但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不敢让府里其他人知道,就叫侯吉叔在书房外候着,自己跑来叫你了。”

司马师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两人走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书房。

钟会这才将陛下扣押鄄城侯,甄夫人以死相谏,司马懿强救皇长子触怒陛下的事一股脑的吐出来。钟会一口气说完,一边擦着额上的水,一边问道:“现下咱们该怎么办?尚书台都要炸开锅了。”

司马师却捏着手道:“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好歹皇长子算是保住了,也不枉父亲拼死一搏。千万让大家稳住,不要慌、不要乱。”

钟会道:“要让咱们的人出面力保老师么?”

司马师说:“不可。现在还不能动。”

钟会道:“那总要做点什么吧?”

司马师摇了摇头:“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无论做什么都会火上浇油,都是个错。”

钟会急道:“那......那就这样等着?”

司马师望了望西院:“有些人是可以动的。动了,陛下也不会起疑......动了,才不会起疑......”

钟会这时反应过来,道:“有理。那我现在就去找夫人,让她请柏夫人出面。”

说着,半点停留都没有,拉开门就去了。

司马昭仍怔怔,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哥长这么大了,对于父亲、对于这个家来说,这么重要了。

司马师回头看向司马昭,勉强笑了笑,道:“让你跟着一起见识见识也好,省得总像个孩子般喊打喊杀的。”

司马昭有点蔫蔫的:“我......就像家里最没用的人......”

司马师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会.......不过是咱们府里长心眼的人太多了,难得有一两个这么纯粹的,我们都不舍得他变复杂、不舍得看他活得太累。”

司马昭只道司马师是在安慰他,有点负气道:“就凭柏灵筠也能救回父亲?!”

司马师笑道:“我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耐,所以,这次且看看她的本事吧。”

其实,司马师早和司马懿推演过当下的局面,无论情势多糟,最终决定司马懿生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陛下。他们也断定即使是最坏的局面,只要陛下没有气得当场诛杀,权衡利弊,他也一定不会要司马懿的命,而让曹真一人独大。

而现在,他们赌赢了最危急的那一把。

现在,他们只是一里一外的看着身边的这些人,真心的和虚伪的,露出面目来而已。柏灵筠也是他们圈在网里的一只猎物。

事情的发展前期一如柏灵筠所料,陛下关着司马懿并无动作,朝野平静。只是为立郭贵嫔为后引起了一些波澜,但陛下铁血雷霆镇压了下去。曹氏宗亲一心以为自己捏着司马懿的命,并不把一个毫无靠山的郭照放在眼里,陛下想立,那就立吧,也没有拼死反对。

在大家都相安无事的时候,邓艾捅了一个篓子。柏灵筠曾一再叮嘱他们这段时间对曹氏宗亲要更加忍让,但邓艾为了报杀妻之仇,设了个圈套捕了曹洪。他尚且沾沾自喜,岂不知曹洪在军中威望甚高,一旦依法斩了曹洪,必犯众怒,届时大魏不稳,唯有拿他的老师、曹洪的宿敌司马懿死祭,勉可平乱。

曹休、夏侯尚拉着曹真要去陛下跟前给曹洪求情,却被曹真一把甩开,他擦着剑,噙着笑道:“子廉叔这回啊,是没救了。所以,咱们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该给他报仇......”

曹家这边不救,司马家那边上为了救曹洪却想破了脑袋。

司马昭跟司马师说,钟会为此把邓艾都给打了,邓艾被几人臭骂一通,这会儿正进宫去陛下面前求情去了。

司马师忙问:“给谁求情?”

司马昭道:“当然是曹洪......”

司马师一听沉了脸色,“糊涂......陛下最忌父亲学生追随者众,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压着不让朝臣为父亲求情。现在为了救父亲,士载竟然出尔反尔、徇私枉法,去替曹洪说话,岂不是犯了陛下的大忌了......”

司马昭一听有道理,也急了:“那怎么办?陛下会不会迁怒于爹?”

司马师沉吟了片刻,才道:“眼下陛下不会动父亲,不过埋下隐患罢了......”

司马昭道:“平时看着士载挺聪明的,这次怎么这么沉不出气?!”

司马师瞧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稳的道理了?”见司马昭耷拉下头,他便也没有接着教训,“士载抓曹洪,虽是为报私仇,看似闯了祸,但,其实也好。之前局势看似平和,实则焦灼。现下,反而打破了这种局面,只要给陛下一个台阶下,就都好了。”

司马昭努力顺着司马师分析的思路理清其中的利害,道:“看样子,柏灵筠想从后宫突破。”

司马师点点头道:“皇后和太后出面当然是最好的。”

司马昭朝他一笑道:“所以,娘刚刚让嫂嫂进宫去了。”

司马师闻言眯了眯眼,低声自语道:“是啊,原来徽儿也在局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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