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个黑袍男子缓缓抬起了头,问道:“敢问女尼,人生前罪恶深重,死后可会下地狱?”小女尼对于他的问话有些局促,似乎是从没有人问过她这种只有师父才能解释的问题。
(一)
从我有了记忆,便记得没有父母,是被管家找来的奶娘养大的。自我懂事起他又找来教书先生教养我习字,他没跟我讲过我父母的事,我也从来没问过。先生姓李,年过六旬,许是从小没有长辈疼爱的关系,在先生跟前格外安静。
几年下来除了《女书》《女诫》还读了些孔孟,老庄,不过我还是最喜竹林七贤。彼时先生抚着胡须,摇摇头道:“我原想教了一辈子男纶巾,最后关门收个女娇娥,也算了了我这辈子最后的心愿,结果……”我还没来得及作答,管家走进来拱了拱手对先生说:“多谢李先生的教诲之恩,我家女娃以后怕不能只是个娇娥了,我们祖上行商,有着男儿胸襟,也是好的。”先生朗声大笑起来道:“老夫毕生所学已经倾囊相授,女公子以后只需谨记物极必反的道理就好,至于这万贯家财,想来你也是不太在意的,万莫因此束住你的手脚,你随心就好。”我闻言道:“先生放心,我省的了。”先生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李先生。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东西。
那天之前,我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生离死别,那天过后我却一夜之间悉数了解的透彻。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说生活苦楚。我没有人倾诉,只能闷在心里,长这么大竟然才识得了愁绪是什么滋味。
管家将我请到前厅,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想来他自我记事起便少有这种肃穆,是以我也稳稳心神,端起手边刚沏好的猴魁等他说话。
“女娃,这几年我看你跟李先生习的功课越发豁达,你父母的事情我也终于敢跟你说了,以前不说是怕你胆小,听了反而吓坏你,现在看你的姿态气度想来是能承受住的了。”管家有些急切的说道,轻颤的声音跟他平日的稳重很是不符。
“您说吧,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我以前不问是觉得您不会告诉我。既然您愿意开口了,我先问您两个问题,再决定要不要听。”如果一点好奇都没有的话是假的,但是,如果心里没有芥蒂也是假的。
“女娃请讲。”
“他们把我扔在这里可是有仇家追杀?”
“没有。”
“他们恨我?”
“绝对没有。”
我把手里的猴魁放下,唯恐怕力道大了把杯子捏破。
“他们到底是尚在人世还是早已……”我有些急切的问道。
“女娃不要问了,你听我给你讲,讲完你就知道了。”管家跪在地上,脸上泪如泉涌。我不想为难他,所以把他扶起来,待他平静下擦干眼泪,满脸悲戚的打开了他的记忆。
(二)
我的母亲叫莲心。莲子心是味药材,味苦性寒,能治心热。现在看来由此来概括她的一生也算是实至名归。祖上行商,家道殷实。身处乱世武功高强不算什么,位极人臣也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富可敌国却是厉害的不得了。
江湖传言金家有千金,莲心者,奇女子也。
其实金家到她这一辈的时候,祖父膝下偏生只有她一个女娃,都以为那万贯家产是保不住了,谁知道小女娃长到十岁时,一句‘利者,义之和也’保住了除金家外的许多家小商贾。外人才道,此女虽小,然及其聪慧,在商言商,义字为先,不可多得。从此,金家便被封为‘天下第一义商’。
后来莲心长至十六岁便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钱庄,茶庄,布铺,粮铺……乱世中什么生意最稳妥,莲心不用父亲提醒。她派人从关外觅得的宝马够两个国家用,从江南盐帮手里打通关系,接过半数盐帮的分舵,从此全国的盐都出自金家。这一切被祖父看在眼里,他只当是爱女在乱世施展自己的经商才华,但是从未想过树大招风,怀璧有罪的道理。
豆蔻年华的少女坐拥着她的商业帝国,本以为世间万物皆如尘埃,皆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那个黑衫男子打马从她眼前掠过,桀骜不驯的样子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从那天起,她便只留在马营里处理日常的事物,而那个男人成了她习马术的先生。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万家团圆的日子,祖父在家等莲心归来,却见自己的爱女从马背跳下来,身后还携着一个男子。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把平日里沉闷的老宅都吵得热闹起来了,家里的侍者们手脚更加勤快起来。
“小子李山,见过金爷。”那名男子抱拳而立,不卑不亢的说道。
“年轻人不必多礼,你且随侍者去歇息半日,我与小女有话要说。”祖父略皱眉头的对李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