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竹之乐
我从小生活在竹林边上,记得只要有空,我就喜欢去竹林里转悠。我喜欢用竹子做玩具,比如做弓箭、手枪、匕首等,还自己做笛子。有的时候看到一根竹子或者竹根长得很漂亮,就会把它砍回来,也不知道要做成什么玩具,就放在手里把玩也是一种享受。还有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在竹林边的大石头上,看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竹竿,形成一道道美丽闪光的缝隙。我喜欢竹林里软软的枯叶,躺在上面,看透过竹叶努力挤进来的点点阳光,随着竹叶的飘动,形成了一闪一闪的光圈,像极了夜晚的繁星。我对竹子的喜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的。
乡村的三月,你真的可以从空气中嗅到生命蓬勃的气息,走起路来不蹦跳几下都感觉对不起那几张绿得发亮的叶子,连人的身高都仿佛要往上冲一大截似的。最先发现竹笋的地方是在竹林边缘,路边或者菜园里,因为这些地方没有竹叶掩盖,仿佛一夜间,竹笋就可以掰下来吃了。
竹笋阶段的生长很疯狂,一天就可以长到一米多高。站在高处俯瞰竹林,一根根竹笋如利剑直指苍穹,诉说着自己要刺破云天的远大理想。竹笋在刚出土的几天,全身上下都有笋壳包着,毛茸茸的像男人的腿,还有些刺手。几天后,随着高度的增加,竹笋从根部开始蜕壳,那几天,你随时都可以看到将落欲落的笋壳吃力地依附在竹笋上的样子,这时候,只需轻轻一阵风来,笋壳扔掉最后的牵挂,跌落下来,等待着主人捡拾回去,用来蒸黄粑,做布鞋底等等。笋壳从根部往上,依次剥离,渐渐地,在笋壳剥离的竹节处长出了嫩芽,那是竹枝的雏形,嫩芽越伸越长,后来有了竹叶,就形成竹枝。等到最顶端的那点小笋壳蜕下的时候,一颗完整的竹子就长成了。在竹林里,新竹跟随着它的家族一起,顶着稀疏的竹叶,像模像样地随风摇摆起来,不过姿势还有些别扭。
夏天,一竿竿新竹风姿绰约,尽情展示自己青春的风采。远望竹海,翠绿、嫩绿交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立体与层次的韵味。等到秋来,一般就很难辨别出哪些是当年的竹子,哪些是老竹子了。竹节处,鸣蝉静立,“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在每一个晴朗的晨昏,它们都要奏响竹林大合唱,蝉鸣声在竹竿间回荡,清脆欲滴,那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秋天是黄叶飘飞的季节,但竹子一年四季都是翠绿的,不知道竹林里那厚厚的枯叶是哪一夜铺成的。
黔北的深秋阴雨绵绵,竹林被一层厚厚的雾气笼罩着。“孤灯寒照雨,湿竹暗浮窗”。穿行在竹林里,偶尔从竹叶上滴落下几滴水珠,打在脸上,打在睫毛上,打在唇上,有甜甜的味道。整个林间只有脚下竹叶的簌簌声,静寂得让你总想仰天长啸,眼前只有密密匝匝的竹竿和白色的雾气,前路看不见尽头,那是极致的孤独,却又是何其珍贵的享受!
昨夜的风让竹叶上的水滴凝固了,每一张竹叶的尖上都有一颗圆圆的冰球。有的还垂下来几厘米,像当年农村儿童的鼻涕。这是冬天来了。随着竹叶上冰块不断加厚,竹子开始弯腰下垂,它们相互搀扶着,一起抵御寒冬。这时,如果再下一场雪,那些没有树枝倚靠的竹子直接将竹稍触地,形成了一个个圆形的拱门,相互叠交在一起。有的竹竿实在不能支撑重量,啪啪几声破裂,还连带着周围一大片竹子。有的跟着一起破裂,有的却趁机甩掉身上的白雪,猛然间抬起了头来,惊动了林里的几只小鸟,噗噗地飞向远方。冰雪融化的时候,竹林里可热闹了。一会儿传来白雪掉落的声音,一会儿传来竹稍抬头的声音,偶尔还听见几声鸟叫。…………。
离开家乡的那片竹林已经很多年了,任岁月流逝,我依然对竹林抱着深深的眷恋,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看到竹林,尤其是一望无边的竹海,我瞬间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由于工作的原因,这些年都居住在城市,没有了大片的竹林,于是,我开始自学画墨竹,把竹子挂在墙上,稍许弥补了一点点对竹的情感。
从苏东坡到郑板桥,历代文人都喜欢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见东坡居士爱竹深沉。郑板桥一生爱竹,一生画竹,“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栽竹”。他夸赞竹子,即便“淡烟古墨纵横”,也只能“写出此君半面”。竹,清新脱俗,竹,有君子之道。1492年,王阳明期望“格竹致知”,不知道他是否从竹子中“格”出了“天道至理”,但他格出病来是众人皆知的。王阳明“格”的是至理,我是凡人,没有穷理的智慧,所以我“格”的是表象。
此刻,我心欢愉,因为我仿佛又置身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