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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太阳,总带着股懒洋洋的烫劲儿。当阳光斜斜地洒落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时,李师傅的修车摊便被照得通亮。这修车摊就支在供销社的墙角,几块木板搭起的台子上,扳手、螺丝刀、打气筒整齐排列,好似正在列队的士兵。铜制的气门芯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上面沾染着常年累月积攒的油污,比起崭新的物件,反倒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一位穿着的确良衬衫的顾客,正蹲在一旁,手指下意识地在车把上那磨得发亮的塑料套上摩挲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链条卡在了齿轮里,车座上还残留着从田里回来时沾上的泥印,混杂着麦秸秆的碎屑。李师傅头也没抬,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露出那双虽布满细纹却格外专注的眼睛。只见他左手稳稳扶住车架,右手紧紧捏住钳子,手腕轻轻一拧,生锈的链条便“咔嗒”一声,顺畅地归了位,那动作娴熟得就像在摆弄自家常用的农具。
微风从槐树叶的缝隙间钻出来,带着些许晒热的柏油味儿。旁边竹筐里的辐条、内胎,还有补丁胶片,在风中轻轻晃动。胶片上还粘着去年冬天残留的冻泥。李师傅往链条上抹了些黄油,油星子溅到了他蓝布褂子的肘部,那里早已积了一层油垢,油光发亮,就像一枚勋章。“蹬两下试试。”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唾沫星子,落在这燥热的空气里。
顾客听了,依言蹬了蹬脚蹬,链条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解开了某个心结。他咧嘴笑了起来,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齿,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递过去。李师傅摆了摆手,说道:“下次再说,下次再说。”说完,目光又落到另一辆倒在地上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上。车圈弯了个小弧度,他正拿着扳手,一点点将其校直。阳光把他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投射在地上,与自行车的影子相互重叠,宛如一幅褪色的年画。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与车摊这儿的金属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槐树下的光斑缓缓移动,李师傅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车胎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湿印,可很快又被风吹干了。没人留意到,他往补丁上涂胶水时,左手小指微微颤抖着——那是他年轻时修拖拉机留下的旧伤,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把补丁贴得方方正正,就像是给生活中那些破了洞的日子,打上了一块妥帖的补丁。
后来的许多年,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午后。修车摊早已不在,李师傅也搬到了镇上。但每次看到修车行里那些锃亮的电动工具,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个满是油污的木板台子,怀念链条归位时那一声清脆的轻响,仿佛那声音能把时光也轻轻拧回到原来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