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古往今来的各家注疏,对“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的释解各不相同,至今未定于一尊。今人胡建华在其《“因不失其亲”的句法及其他——从句法语义分析到语用推理》(《中国语文》2020第1期(总第394期))一文中,对此章做了全面的分析,认为全章的三个句式结构一致,皆为复句结构。本文对其分析深为赞同,对其前两句的翻译也深以为然。他翻译作:“一个人讲信,他就靠近了义,那么(他的)话就可以兑现。一个人恭敬,他就靠近了礼,那么他就可以远离耻辱。”第三个分句“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胡先生译作:“一个人因(亲于亲族),他就不会失去他的亲人,而且还可以(被)宗。”本文接受胡先生对此句的结构分析,赞同其结构,但其对句意的理解本文不敢苟同。试作如下分析: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依今人刘光洁《〈论语〉“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的诠释意向与视域》(《中国哲学史》2019年03期)一文的研究,概括说来,对“因”的理解大致有三种。一种是“因”,亲也。为孔安国所释,后代何晏、皇侃续接并丰富其内涵,宋邢昺再作生发。二是释为“依靠”,以朱熹为首倡。三是通“姻”。虽前人有释,但成为被重视的观点则始于清儒。武亿视“因”为“姻”之省文,“姻”指姻亲。戴望亦持此说,而民国程树德当属此说之代表。以上是刘先生对几种观点的梳理。这些观点着重于“因”字与“亲”“宗”的关系,并不是对其字源、字义的探究。如,“因”解释为“姻”,为了能够合理,释姻为语意偏指,不仅指外亲还指内亲,这样的分析就过于牵强了。同样还有对“不失其亲”的理解,拘泥于将“亲”视作亲人或者父母也使各疏家终不能跳出泥坑,何况还抱着“宗”这块大石头。
刘先生在其文中还写道:唐韩愈、李翱作《论语笔解》,将“因”作“相因”解。李曰:“因之言相因也。”宋二程接续释“因”为“相因”,但又释“亲”为“近礼义”。南宋洪迈,在其《容斋随笔》中说:“予窃以谓义与礼之极,多至于不亲,能至于不失其亲,斯为可宗也。然未敢以为是。”二程皆以“亲”为动词性的“亲近”之义,而洪氏则释“亲”为名词性“亲和之心”“亲爱之情”,是对“义与礼之极”的一种补救与限制。洪氏认为此句旨在强调从容中道、避免极端,从而使“亲”(亲情)与“礼”(礼法)、“义”(正义)三者皆不偏废。
然而非常可惜,洪氏之说并没有得到当时以及后代学者的足够重视,很快便被淹没在二程旧说与朱子新说之下了。但在日本,伊藤仁斋则进一步发挥了洪氏之说,“既近于义礼矣,又因而与人不失其和,则亦可宗而敬之。”又说“苟能如此,则固可谓善矣;然硬守坚执不近人情,则亦未为至也。故因有此质而亦能与人交不失其亲,则其学问之熟、道德之成,既有所守而亦能有容,所以亦可宗也。”可见,洪迈与伊藤,认为此句既是就“人之为学”而言,也是就“人之道德修养”而言。“为学”的目的本为提高“道德修养”,因此“为学”与“进德”二者前后相承本为一体。《笔解》强调“为学之道”,二程强调“进德修身”,看似不同实则一脉相承,只是关注点不同而己。
刘先生通过深入古文献,小心求证,让我们终于看到了“因”“亲”“宗”的真容。与胡先生的结构分析相结合,“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的内在含义本文认为应如此理解:“因”,因循,指坚守信、恭之美德;“亲”不是指亲人也非指父母,而是指坚守“信”“恭”之人的亲和态度;“宗”则指由宗庙而引申出的尊崇之意;亦,表示语气的加强。因此,全章的意思是:
有子说:“一个人讲信就接近了义,他就能够兑现承诺。一个人恭敬就接近了礼,他就能够免遭羞辱。一个人坚守信恭就不会失去自己的亲和之性,也就能够被人所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