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松针的绿屑,指尖能摸到那点细碎的刺痒——是方才在松坡上翻找爷爷留下的标记时,被老松的针叶刮破的。他正对着岩石背面那片深绿的苔藓出神,指尖悬在半空还没落下,苔藓忽然动了。
不是风卷过的摇晃,是从最中心那簇开始,细密的孢子囊像被晨露唤醒的星辰,一粒接一粒亮起银蓝色的微光。光很淡,却能穿透林间的阴翳,在深褐的岩石上铺出歪扭的弧线,弧线与弧线交错,竟织成了半幅星图——像极了爷爷日记里夹着的那张泛黄残页。他记得残页边缘有火烧的焦痕,炭笔描的星群晕着毛边,而此刻苔藓铺就的星图里,那些“星辰”正顺着纹路缓慢旋转,银蓝色的光痕在岩石上拖出细碎的尾影,像夜空里流动的星轨。
林野蹲下身,膝盖压着松针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屏住呼吸,指尖刚触到最亮的那粒孢子,冰凉的触感还没传到掌心,整面苔藓突然像被抽走了水分,迅速收缩成一团深绿色的绒球,露出岩石上刻着的浅槽:三道长痕,两道短痕,痕槽里积着暗褐色的腐殖土,边缘还留着钝刀削过的毛糙印记,像是刻痕时太用力,把岩石表层的碎屑都震落了。
风裹着松涛从山脊那边掠过,耳际灌满“呜呜”的声响,混着远处不知名鸟类的啼叫。林野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夏夜,他坐在爷爷的膝头,爷爷指着头顶的夜空,粗糙的手指划过银河:“看见北斗了吗?等你再大些就知道,北斗的斗柄,要对着松海最深处才会显形。”那时他不懂“显形”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爷爷的手指比星星还亮。而此刻,苔藓星图旋转的尽头,银蓝色的微光正聚成一道细弱的光带,直直指向密林西侧那片常年不散的浓雾——村里人都说那雾里藏着“山鬼”,从来没人敢踏进去半步,爷爷失踪前,最后一次上山,就是往雾的方向走的。
林野的指尖在刻痕上摩挲,忽然摸到苔藓收缩后留下的湿润感,顺着湿润的痕迹往下抠,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铜片从岩缝里滑了出来。铜片冰凉,表面刻着的星纹与苔藓星图完全吻合,边缘还留着淡淡的铜绿,像是埋在岩缝里许多年了。他把铜片攥在掌心,刚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脆响——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林野猛地回头,松针堆里只躺着半截断裂的枯枝,断面还沾着新鲜的树脂,在光线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顺着枯枝延伸的方向望去,远处的雾霭正缓慢地向这边流动,雾里似乎藏着一双眼睛,隔着松针的缝隙,静静地盯着他掌心里的铜片。他握紧铜片,指尖传来铜绿硌着皮肤的微痛,刚要开口喊“谁在那里”,雾霭突然翻涌了一下,那双“眼睛”的轮廓消失了,只留下松涛声在林间回荡,像是在提醒他,这片松海里,不止他一个人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