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天青初到沧琅山，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空寻。
因掌门人的规矩，凡有人求学者，皆需徒步登上千层梯，登上山顶，方有面见掌门资格。
父兄将天青送到沧琅山下，就被门人拦住，只允求学者独自进山。
那年，天青方五岁，尚是懵懵懂懂的年岁。
父兄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因天青刚出生时，就身患奇病，家中为她访遍名家皆未治愈。
上月，偶遇一世外高人为其断命，说若能入沧琅山门下，不光能治病，日后更能护柳家全脉。
父亲给她收拢斗篷，兄长把零嘴塞到她包里……
在亲人担忧的目送中，天青第一次踏进沧琅山。
沧琅山地势险峻，抬头望去，半山腰以上被云雾遮蔽。
天青暗中给自己加油打气，独自开始攀登石梯。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在路边歇息。
就这么走走停停，从天色将明，走到晨光四渐，半山腰云雾已散，露出巍峨森严的山门。
她年纪小，步子不大，觉得那山总也到不了。
快至半山腰时，忽见一青衫小童，约莫八九岁模样，背着竹篓，手中拿着镰刀，从陡峭山壁间的小路走到大路。
好半天才见到人，天青顾不得其他，赶紧叫住：“小哥哥！”
那人果然在上面停下脚步，回头时，正好瞧见脸蛋红扑扑的天青。
起初小童还义正言辞，说师父讲过，凡想上山求学者，需自行登山。小天青一把鼻涕一把泪，露出脚底磨出的水泡，苦兮兮喊，她是要自己登山，就是能不能拉一拉他衣袖，借借力，脚真的太疼了。
她愿意用一袋糖果蜜饯作为交换。说话间，趁小童不注意，天青从兜里翻出一颗蜜饯，直接往他嘴里塞。没想到他反倒弄得脸色通红。
就这样，在空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协助下，小天青成功登顶。快至山门时，二人分开，装作不识。空寻往旁边小道而去，独留天青从山门而入。
【二】
在沧琅山的日子，不算太难挨。许是作为山上最小的徒弟，加上天青小时候肉嘟嘟的，嘴又甜，深受师父、师兄师姐们的喜爱。
天青在沧琅山的生活，逍遥快活。特别喜欢逗小师兄空寻。空寻是个闷葫芦，相对而言，毕竟其他师兄师姐常常喜欢三五成群聊天、嬉闹，空寻却总是独来独往。
最开始，天青以为他是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起了心思偷偷跟踪他。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段时间，他的娘亲病故，他父亲却不准他回家守孝。
哎，真可怜。听师姐说，空寻他父亲可花心了，娶了几十位夫人，有好多好多的孩子。这样想想，空寻确实挺可怜。
为了安慰他，天青把自己珍藏的蜜饯都送给空寻，眨巴着大眼睛，嘴里嘟囔不清告诉空寻，要是想娘亲了，就吃蜜饯，这样嘴里酸酸甜甜的，心里也就没那么苦了。
苦瓜脸的空寻，接过天青塞来的蜜饯，泣不成声。
天青吓得赶紧上前，学大人的样子，拍拍他的背，学着娘亲哄她睡觉时哼起小曲。
就这样，天青和空寻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沧琅山景色四季绝佳，尤其是后山，由师父亲手栽下各种花卉，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各类花开。
功课之余，天青会跟着空寻去后山。空寻到底年长些，懂得多些，会给天青摘能吃的花蕊，甜甜的。
漫天花雨纷飞，小天清在花雨中尽情旋转、奔跑，待山花又被风吹起时，天青终于可以独自上树，她也有了新的小师弟师妹。
家中来人时，天青有些闷闷不乐，特意找到空寻，说家里来接她回去，她舍不得他。
空寻摸摸她的头，说能回家挺好的。
天青执意要空寻同她拉钩，说以后得了机会，一定要去找她。
空寻点头说好。
拉勾勾，一百年。
说好的，不许变。
无人知晓，天青一直喜欢空寻。
她不敢。
就连空寻都不知道，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是谁。
那是个雨天。
空寻外出迟迟未归，师门四处寻找。
天青只是凭着直觉，沿着后山那条小路，行至山洞外时，听到洞中有人低语。
原来宫中有人想要暗杀空寻。
有人叫空寻，四皇子。
她吓坏了，怕被人发现，偷偷折回去，把自己关在屋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离开沧琅山后，她被关在深闺。母亲说，姑娘大了，迟早得嫁人，现在她得自己赶制自己的嫁衣。
绣制嫁衣时，她脑海里，总是空寻的模样，挥之不去。
父兄被人诬陷入狱时，她曾想过找空寻帮忙。重回师门，空寻不在，师父告诉她，别找他，不然柳家可能会更糟。还给她指了条明路。
楚家会答应这门亲事，连天青都百思不得其解。
同楚家公子的相处，很自然。
侍女们私下会同她讲，瞧楚公子望小姐时的神情模样，嫁过去后，肯定琴瑟和鸣。
回想楚公子望自己的眼神，天青却一下想起空寻。
原来，她早就拥有过他所有的爱意。
只是当时年少，浑然不觉。
她托人给空寻带信，说想念师父珍藏的佳酿。
她知道，空寻一定会来。
她特意很早过去，只为能多看空寻一眼。看他策马而来，看他紫衣潇洒。他还是那样好看，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存在，只要瞧见就挪不开眼。
她故意喝得很慢，可酒壶就那么大，总有喝光的时候。
都怪空寻，明明可以弄很大一壶，偏偏整这么一小壶。她知道，他是怕她喝醉耍酒疯。
毕竟当年，他第一次偷偷带她喝酒时，她喝醉了，逮着他乱亲。打那以后，他再不许她饮酒。
可今日，他还是带酒而来。
临别时，她鼓足勇气，抱住他，在他耳畔低语：“夫君。”
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和天地可知。
他没听清，忙问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
今此别后，他们不会再见。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她总会梦见沧琅山。
山后花开时，自林中跑出少男少女，嬉笑打闹正当时。
花瓣将他们包围时，还以为会永远如此。
可惜永远这词，太过遥远。
系列故事：
空寻篇《却道当时年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