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又失眠了。
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可是,我的失眠从来都是轻轻的来,没有任何征兆,不打一声招呼,但却不是轻轻的走。
躺下之前,在漫无目的浏览简书,突然一下子不知道看的什么内容,字在眼前晃,意识到大脑混沌了,迅速脱衣服躺下,每次有这样的感觉,我都赶快抓住机遇,顺势而为,不敢有片刻懈怠,担心那难得的瞌睡虫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天遂人愿,很快就睡着了。
第一次醒来,很突然,仍是没有任何预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2:35,潜意识里有看错的感觉,又拿近看,2:46,一种熟悉的感觉弥漫过来,这时,不同人共同的声音都聚集过来告诫我:半夜醒来不能看手机,否则会越来越兴奋。
抱着能继续入睡的希冀,我简直没敢打开一下,怕那一点点亮光彻底将自己意识唤醒,赶快丢在一边,继续闭上眼。
但是,大脑其实已百分之九十醒来,白天的事已经开始像电影一样来回播放,于是,我不停地做心理暗示:我一定能接着睡着的。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等待下一轮的模糊。可是,越等越清醒,好像是数着时间在熬,等下次看手机时才过了二十分钟。
就这样,基本以半小时为单位,我就处于闭眼,睁开,再闭上,接着睁开的无限循环中,反反复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轮。
四点半点左右,我果断坐了起来,不再纠结于半睡半醒之间,起来读书。
很快进入了阅读的世界中,忘却了一切。
终于在六点左右,大概上下眼皮在不断交锋中也累了,都双双败下阵来,我的大脑也放弃了厮杀,昏昏睡去。
其实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患有失眠症。
单知道,身边的人躺下不到五分钟,鼾声就直冲云霄,而我在他如雷的鼾声中换了一百种姿势,也没法睡着。
原以为,是他人干扰了自己,于是,尝试着分开睡,但效果微乎其微。
脑袋在枕头上来回滚动,枕头被我换了一个又一个,是太高?换低的;是太硬?换软的;是枕皮的质感不舒服?换亲肤的。一米八宽的床面似乎盛不下我的身体,我竖着躺不行就横着躺,要不斜着躺,四仰八叉,怎么舒服怎么来好吗,但我的睡眠就像被上了魔咒,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被一双手控制着,夜晚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幽灵,得意地看着我的各种努力都化为徒劳。
隔壁的鼾声穿透墙壁破门而入,无所不在。
我只能睁着双眼躺在黑暗的夜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由深不见底的黑变为灰黑再变为浅灰最后一点一点泛白。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很多时候,到了凌晨,就迷糊了,赶快闭上眼躺会儿。
我给自己的个性签名换成了世人皆睡唯我独醒。颇有屈原的悲壮。
有人说,数羊,我就数羊,但越数越清醒。有时,数到哪儿迷糊了,精神强迫症随时会光顾,强迫自己从头再来。
知道自己睡着不易,就且睡且珍惜。知道自己对外界的任何一点影响都如此敏感,就积极调整。天冷了,赶快加被子,被子厚了,抓紧换薄的。怕街上半夜有人大声说话,就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了解自己醒来之后不易入睡,睡前不管多口渴都不喝水;听人说太饱了也影响睡眠,晚饭也尽量控制;说带情绪入睡不易睡着,就劝自己不能生气,不看刺激的故事情节。
实践证明,收效甚微。
单位里,我说我失眠,同事就会一堆调侃:
“怎么会?你皮肤白里透红,哪里像失眠的样子?”
“姐姐,是闲的吧,要不弄个班主任干干?班主任包治百病,累的跟狗一样,保证你回家倒头就睡。”
“我就奇怪,怎么会有失眠这种事?我从来都没睡够过。”
你感觉自己是个异类。
即使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也会说:
“要不你去工地上搬搬砖,试试?,还是去网吧里给人家当网管吧,不用睡觉。”
感觉有些人跟你是咫尺天涯。你不想争辩,一切都毫无意义。
关系好一点的,能耐心把话听完,至多也不过是:
“不要想那么多,失眠都是思虑太多导致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接着就开始列举我一大堆别人眼中所谓的幸福。
“要不你晚上出去跑跑步,听说锻炼可以促进睡眠。”
我想说:我一点都不缺疲惫感,工作已经让我疲于奔命;我也不缺锻炼,为了能睡着,我在冰天雪地里还鼓足勇气进行各种锻炼;我更没有对什么思虑过多,即使偶尔有,也不是构成长期失眠的必要条件吧?
听多了各种不疼不痒的回应,我彻底闭上了嘴。有个词叫二度受伤,我想我是的,但不能怪别人,毕竟,每个人的悲欢都是不相通的,人生实苦唯有自渡。你又能祈求别人什么呢?
记得看过一篇有关王志文的文章,是不是真实的无从考证,是说在夫妻双方一个人失眠时最能考验夫妻感情,感情深厚的夫妻无论对方何时失眠,都会有人时刻陪伴。
很鼓舞人,也想去试试。
加上有人总在背后“煽风点火”说:你失眠你还能让他睡?把他叫醒。
于是,辗转了大半夜,终于下了床去了隔壁房间,像个幽灵,轻轻打开灯,推醒了酣睡的对方。对方本能地很抵触,粗着声质问:“大半夜干什么?我弱弱的,毫无底气地回应:睡不着。对方翻了个身,鼻喉里发出混混沌沌的声音,接下来说:你睡不着也不能不让我睡吧。”
讪讪地关了灯,离开。回到黑暗中。
那时,会立马陷入无穷尽的悲伤中,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孤独最不幸福的女人。
时至今日,有很多事突然想明白了,我想莫非是自渡成功了?自己的悲苦永远不要试图找另一个人分担,谁也没有义务随时随地帮你转嫁痛苦和孤单,不要太刻意放大自己的难过。
有一段时间,开始自渡。
如果说还有人愿意接纳你的痛苦,那就是亲人吧。
哥哥说:抽空来吧,我带你去看医生。
一个周末,跟着哥,乘坐公交车从起点颠簸到终点,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他多放打听到的一个资深的中医。
地方很偏僻,一家私人医院,租了一栋破旧不堪的楼,哥拿着张名片到处问,名片上印的头衔简直要溢出来,曲曲折折地绕,终于找到了。
一位看上去确实有很资深的医生,须发几乎尽白,给人踏实感和安全感,旁边站着四五个年轻的实习生,很青涩,我坐到对面,他开始把脉,我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很虔诚地配合,也想把自己的症状和盘托出,毕竟即使是失眠,也存在着个体的差异不是?
但这位资深的医生,约略只给我蜻蜓点水地把了脉,像走了个过场,就开始写单子开药,我疑惑地四处看,难道不问问我的情况?近几年失眠的种种经过反复梳理,憋了一肚子,只等待细细说来。可是,这位德高望重的医生,龙飞凤舞地写满了一张单子,示意哥去缴费,而这边,隔着一个玻璃挡板,那几个实习生已经把我的药给装好了,就只等待着我交完费来拿走。
哥没犹豫,直接按照他们所指引的下了一楼去缴费,我也跟了出去,我看病的体验是如此糟糕。
在一楼划了价,3000多,记得当时是2007年的冬天,3000块钱比一个人的月工资还多很多,我被一个毫不负责任的所谓资深医生狠狠地骗一把?我走近前拽住哥,极力阻止他拿着一沓红艳艳的毛爷爷递向窗口,把他往外拉。
我再也不想去看什么失眠了。
接下来有一阵,是妹妹找她们那边医生开的方子,让我照着方子抓药,煎来喝,爸妈也从民间打听到很多偏方,让我一一尝试。
再后来,我远方的一位挚友打听到张仲景大药房熬制专门调理睡眠的中药,一个白罐装着,用透明胶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不远几百里给我邮递过来。
大概连续邮寄了三四罐。
甚至,有学生知道了我失眠后,在教师节到来时给我送了盆不知名的花,说是买的时候专门问了老板,这种花能有效改善睡眠,他们就凑钱买了来,但愿对我有所帮助。第二天又有一个学生特地跑到办公室,叮嘱我说他们上网查了一下这盆花不能放在卧室,至于理由,我已记不太清,都是一些专业知识,总之就是对身体不好。
我心里升起无名的感动,对于一个成年人,我原本就没有准备选择相信一盆花对一个根深蒂固的失眠症患者所起的作用啊,至于放在哪儿好与不好,我更没有放在心上。但这群可爱的孩子,他们对一件事的认真和敬畏,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起作用没,反正每次我看到这花,每次服用药时,分明能感觉到学生、亲人、以及朋友的情谊渗透进每一片叶子的纹理中,融化在每一滴药里,连同能拔丝的药一样无限绵长,给了我精神上的无限慰藉,让我从中获取了说不出的力量。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啊。
带着这种种温暖,走过了生命中的每一天,尽管仍会孤单,会难过,会偶尔伤感,但已不再惧怕黑夜。
我最难忘的朋友,不但帮我邮寄治疗疾病的药,还帮我邮寄来她搜集的有关失眠患者的分享,这是一个丰富的世界,每一个失眠患者都在倾情讲述各自的经历,一个个活生生的案例,一句句诚挚的话都能走近我的心坎,与我共情、共鸣。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我自己忍受着某种痛苦,竟然有那么多跟我一样经历的人,她们勇于打开自己,乐观向上,战胜痛苦,笑对生活,收获了各自不一样的人生。
清楚地记得有一个作者,他写到,当他每个夜晚无法入睡时,他就索性起来,摊开纸张,练书法,深夜里,万籁俱寂,他沉浸在一个人练字的世界里,窗外的明月星光与他为伴,使忘却了人世间还有无眠这件事。
我的内心像突然被照亮了一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活在自己是一个失眠病人的角色里,自怨自艾,试图求取别人的种种怜悯,处处与失眠对抗,想打败它,从来没想着调整自己,安放自己的内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与它和平共处。
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后来,我不再把注意力聚焦到失眠上,而是放松心态,淡化它,忘却它。
晚上不再强迫自己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入睡,而是在床头放上一本书,睡前看一阵,不知不觉,睡意上来了,丢下书就睡,即使在半夜还会醒来,但我已不再抓狂,穿衣坐起,继续读书,如果实在读不下去,我就拿起手机读那些柔软的文字,甚至也会不顾那些玩手机会使睡眠越来越糟糕的论调去追会儿剧。
总之,我不会再让自己处于紧绷的状态,毕竟,取悦自己是第一位的。
这样之后,我发现我竟然在追剧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也不刻意给自己设限,什么每晚必须睡够七个小时啊,什么几点必须在熟睡中啊,什么哪个时间段不睡会对哪个器官有损伤啊,即使这些都是对的,我也不再逼自己一定要去严格遵循,因为我知道,任何外界的这些压力都更加重我的失眠。
经常听人说,一个晚上能睡九个小时甚至十多个小时。
也有人说:只有睡觉能治愈一切,天大的事,只要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可我永远无法做到靠睡觉来解决心灵与外界的碰撞,因为我依然失眠,只是相比以前,轻了很多,夜晚尚且防不胜防地来袭,更不要说在白天心情不好时睡上一觉。
这对于来说我有点奢望,但我有自己排解郁闷的方法,比如锻炼,比如写文,我我为何非要羡慕别人的方式呢?
至于必须睡够几个小时,太多的人有太多的见解,谁是对的呢?也许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而我的原则是: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和生活即可。即使半夜醒来无法入睡,我也不给自己施加压力,谁说晚上休息不好就一定会影响第二天的精力?每个人的睡眠时长并不统一,还是放宽心让自己轻松一点吧。
原来,我还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