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兰芳的诉说,心中甚感郁闷、困惑。 她何故这样犯愁、无奈?又何故要将我俩的重逢、相遇视为不当,并把责任归咎于一人?!
我知道外界对她施加的压力很大,我也将其后果一再讲明,她却顾虑重重、难以突破。今天她的一番劝慰和拒绝之意,已在不得已地退缩。
既如此,不容分说,我理应提笔落纸细说。
兰芳:好!
我在宿舍低头踱步片刻,本想给你写信,看见勤伯来取东西,只好暂且应付。陆昨天连接到两封催他回沪的电报,说明他原打算还清旧账的愿望非但未成,相反还得另借款去上海。陆身上仅有20元,自然难以动身。他又是一个自尊心强的人,所谓“一钱逼死英雄汉”一点不假。我身边只有5月份工资,其余钱全都借给邱忠豪了,所以我倾囊解急,并答应陆,待邱月底回四川,再寄他家中。
陆见我这样,不好意思地说:“这钱我留作备用,不到万一不动”。我笑道:“希望如此。借的毕竟是借的,我目前虽不需,但你最好不要将其花完,你动气(生气)伐(吗)?”陆答:“哪里会?……”
兰芳你如今的患得患失很大,你的处境与素朴酷似,这种做法无疑是在自暴自弃。你不是说要努力创造新生活吗?你不是说与康年的感情已到了不可弥补(合)的程度吗?你如此顾虑重重、摄于困境又为何!!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喜欢你坦白地流露思想,因我对你是无话不说的。
你说我写诗的含义全然明白,奈于目前我俩处境尴尬,难以趋合,并连告不希望喝一辈子苦酒。事隔未久,你又讲准备接受苦酒,亦是事出有因。兰芳,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解释、自辩讲得通吗?!当然,除了你本人之外。
如我是一个健忘至极的人倒好办,再不然,是一个寻花问柳、见花爱花的人也行,什么挚爱、什么情笃都可以瞬间抛向脑后于不顾,问题是父母生我又偏偏是这样痴的傻瓜,叫我如何是好?
你说佩君与我感情不合,其责任在你。岂能这样勇于自咎?事实并非如此。我与佩君接触有些日子,谈的也不少,来往间矛盾、问题显而易见,双方曾力图弥合,却终为成功,可能是处于潜伏期,还未到公开化程度。佩君果真是我心爱(你说的)之人,那我绝不会随便对待她。倘若糊里糊涂与佩君结合,结果可能像《家》中的觉新、瑞珏、梅表妹角色那样,瑞是一个感情牺牲者,梅是一个情爱未果的终身遗憾者,觉新又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懦弱者。
我曾多次说,你我十几年别后相逢值得欣慰,怎叫人不感触!怎叫人不发展!即使我俩的今天再推迟十几年,或许双方都早有家庭、子女,就我而言,你这个初恋者是难以忘怀的。那时,我心中依然如故地对待你,祝你好。莫用说,痛苦定然比现在大得多,一辈子内疚下去是必然。
兰芳,目前的处境尚未复杂,困惑未到如你说的地步!我自觉略像觉新,你像梅,姚不能与瑞珏相提并论。既然这样,倒不如你我努力争取幸福,让佩君另择一个意中人为好。反则则是自欺欺人,罪魁祸首不容说定是我。
现附上《家》里觉新、梅、瑞珏几段情节:
A)……梅对觉新说:“大表哥,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其实我到这儿来又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我的心?这眼前的风景果然和旧时一样,只是我的心境不同了。你看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哪一样不给我唤起一段痛苦的回忆?我纵然心如死灰,也难把往事轻易忘掉”。
B)……梅对觉新微笑了,这并不是快乐的笑,是悲哀的笑,她的笑是为了要止住哭。她的眼光变得温柔了,它们不住地爱抚着他的脸。她右手按着自己的胸膛低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我何曾有个时候恨过你?”
“那么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分别这许久好容易遇见,你却连话也不肯和我多说。你想我心里怎么能过得去?我怎能不会不想到你在恨我?”觉新痛苦地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手帕擦拭眼睛。
梅并没哭,只是咬嘴唇皮,而且额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她慢慢地说:“我并没恨过你,不过我俩最好不见面,免得我俩再想起以前的事情”。
觉新只是呜咽着,一时回答不出一句话。梅弯着腰把手里的蝴蝶轻轻地放在草坪上,用怜爱的声音说:“可怜,不知哪个把你弄成这样子!”。这句话的语义虽是双关,但她却是无心说出来的。她说了便向水阁走去。
觉新抬起头,泪眼中看见梅下垂发髻的淡青色洋头绳。看到梅快要转过假山时,觉新忍不住叫一声“梅”。
梅转过身子站住,站在假山旁让觉新走过去。
“什么事?”梅做出冷淡的样子问道。
“你真是这样忍心?对一只蝴蝶你还可怜,难道我这个人就不值得你丝毫怜悯吗?”觉新绝望地说。
梅不回答,低下头把身子靠在假山上。
“也许你明天就要回去了,以后我们永远再没机会见面了,或死或活,我们都好像在两个世界上。你就这样忍心,默默无语和我告别……。”
C)梅面对觉新与瑞珏这情形(景),心里感到一阵绞痛。她想要是当初母亲知道自己的心事,那现在站在他身后的不是瑞珏而是自己。这情景多么值得留恋!可如今太迟了,一切都完结了。但她又一想,他现在不是还爱自己么?他——觉新的心不是还属于自己的么?他不是向自己表示过自己还爱,而且永远地爱……。
D) 瑞珏的心有点酸痛。她抚着梅微微起伏的肩头,一面怨声地说:“梅,我明白了,我了解你的心事”。她觉得自己要哭了。“”你说得不错,我不能够帮你忙。我早不晓得……现在,可是现在又也来不及了……。……我知道他爱你,你也爱他。你们俩真是一对很好的夫妻……他当初真不该娶我。……我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爱梅花了。都是为了你。我也爱他,我爱他胜过我自己。……然而,他的心已经被你分去一大半。……他爱你更胜于爱我。……固然,我名份上是他的妻子,但这有什么用?他的心已被你分去一大半。……梅,你为什么当初不嫁给他?……我们两个人,还有他,我们三个人都错了,都陷入在这种不能自拔的悲痛境地里。……我想还是让我走开,你们俩便可结合在一起,你们可以幸福地过日子……让我走,只要你答应好好照料海儿就够了。我……
上述四段明白告诉我们,觉新本该与梅结成夫妻。瑞珏与觉新的结合是父母之命,爱的成份不同,难怪瑞珏说觉新的爱已被梅分去一大半。兰芳,与《家》比拟,可能有点牵强,更而况佩君不能和瑞珏相提并论,谈不上什么真挚感情。你劝我和佩君结合,你以为从此可聊以自慰,有了解脱。而即使这样做,必定是貌合神离,兰芳,你是什么居心?!
兰芳:我有时也讲上帝,但我不相信上帝,绝不寄托上帝的赐予。我相信只有靠自己,靠自己心爱的人,靠真挚感情和勇气来争取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这个人一旦定了宗旨,要改却非容易。我曾多次问你与康年的决裂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你一再说是感情不信任所致。既然这样,那么你我的主见就是解决的根本。
去否杭州,我不想强加于你。我俩是怎么想、做的?表姐是怎么劝说的?我俩是如何对待的?光明磊落、落落大方又是如何理解的?我俩应该正确对待自己,相信自己。
这一封信一气落成,也不考虑用字、词,讲得无理,望包涵、指正。
“滚动的石子长不出青苔”,这句外国谚语亦许若有所指。请保重身体,带好磊磊!
再见!
伯清
1973.5.18 Pm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