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秒 钱没那么好挣啊,兄弟!
第二天,思青还是早早到单位门口等着,过了一会,见到叉头先生端着咖啡走出电梯,冲思青点头说声早安,开门进自己的办公室,好像昨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思青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位,看到桌面上放着自己的工牌和名片,职位写着咨询顾问,思青拿起工牌挂到脖子上,感觉自己已经是职场精英了,充满了干劲,等坐下来才发现没什么事可以做,只好又研究起单位的宣传册子。
好在明哥和魏姐又是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思青热情地打招呼。明哥笑着问思青 “没事吧?”,是说昨晚酒喝了不少,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思青一眼,冲明哥打趣道,“你们又背着我面试了一场?看来效果不错。” 思青想起昨晚的一些片段,脸一下子红了。
明哥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工位靠墙,直冲着两列面对面成对摆放的桌子,典型的日企布局,思青坐在最靠前的位置,明哥几乎抬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肩膀。思青本想问明哥今天的工作安排,看他一直在打电话,之好继续等。等明哥电话打完,站起来拍一下思青说,“出去抽根烟!”
两人来到楼梯间,明哥给思青发了一支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一口,问思青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感受,思青说挺好的呀,办公环境很现代化,领导对他都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开展工作,有点无从下手。明哥笑了笑,问他知不知道咨询顾问是什么意思。思青说不太清楚,猜想是不是为客户提供方案解决难题的意思。明哥哈哈大笑,蹦出一句当时的名句:
“too young,too simple!”
原来他们所在的这个合资公司并没有设计资质,接的项目都要交给总院来设计出图。他们这些所谓的咨询顾问说白了就是销售,虽然总院也有业务人员,可由于是国企,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不方便,加上当时看中了日方的海外资源,所以才双方各出了一部分人成立这样一个类似于代理性质的公司。说起来叉头先生还是明哥的老上司,当年在日方事务所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到了这边,给了一个形同虚设的总工的位置,平时也没有什么设计类的活,最多就是在设计方案交付的时候配合终审,在图纸上签个字。明哥又说起现在的这个总经理侯总,也就是少爷的亲戚,思青入职的引荐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告诉思青:
“大家都知道你是侯总的人,本来你是应该入职到国内业务部的,是佐藤先生去找了侯总坚持把你要到我这边的。你也知道我跟佐藤先生的关系,咱们现在都是一个桌上吃饭的人,有些事情你自己心里要拎得清。公司现在还在快速发展阶段,跟着我们好好干,佐藤先生和我不会亏待你的。”
思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一阵,看着明哥的眼睛说:
“黄经理,你和佐藤先生对我这么照顾,我一定跟着你们好好干,虽然咱们海外业务部现在人少,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干起来,跟他们那边平起平坐!”
明哥听了这番话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心想这小子悟性挺高啊,把我想说的话全都说了。拍了拍思青,
“行啊小伙子,有魄力!”
接下来一个礼拜,明哥拉着思青跑了好些甲方客户,大部分都是大型的地产开发企业,也有少数政府的住建部门。见面时基本都是明哥在聊,思青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不时根据明哥的要求拿出提前准备的方案草图,或者用笔记本电脑演示他们的设计思路。好在思青英语不错,遇到有外方客户的时候,明哥有些地方忘了某个单词怎么说,思青及时小声提醒,就会换来明哥一个赞赏的眼神。每天下班后,明哥就会拉着思青去之前的日料店小酌几杯,叉头先生偶尔也会参与,照样与办公室里的严肃判若两人,只是第二天到了公司又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面孔,思青也习以为常,不再觉得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毕业的日子,同学里面留沪的居多,少数几个去外地的,临行前的送行酒总是有的,到了全班一起吃散伙饭的那天,好多人都喝多了。思青那天也喝了不少,却难得越喝越清晰,想起了很多事,看着眼前熟悉的这些面孔,有一些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又跟前面二十几年发生的很多事和遇到的很多人交织在一起,觉得人生如梦,很不真实,短短不到百年时间,一辈子就过去了,平生头一次有了大彻大悟的感觉。这么一来,好多执念突然放下了,整个人觉得通透了许多。少爷拉着伯虎、老赛和奶毛几个人过来找思青喝酒,说你这家伙看起来平时不声不响,其实我们都挺佩服你的。你之前的事我们也多少知道一些,你也挺不容易,但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诉苦,大家今天毕业了,以后各奔东西,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以后有啥事不要憋在心里,有这帮兄弟在,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思青本来没啥,听了这话属实憋不住了,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我……我是个傻逼啊……我是个傻逼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思青被少爷他们笑话了好久,但他完全不记得了。
据说他拉着、抱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不停地哭着说对不起,每个人都安慰他,但不知道他这个对不起到底是送给谁的。
思青也记不清了,也许是对母亲、对任冉、对袁远,或者,是对曾经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然后就是离校,找房子,告别住了四年的宿舍,搬进了公司附近的小区边,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跟另一个刚参加工作地同事合租。没有什么休业式或毕业旅行,思青还是每天正常上班,周末继续做家教,他需要钱,他知道,要一个人在上海立足,他现在赚到手的钱还差得很远。学校旁边的房价已经过万,按照他目前的收入,一年不吃不喝估计也只能买一个卫生间,他需要尽快赚到钱,赚到很多很多钱,可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上哪里去赚到这些钱呢?
有天下班,像往常一样,一起吃过晚饭,明哥拉着思青去日料店喝酒,聊了几句闲篇,思青鼓足勇气,问了明哥这个问题:
“明哥,你比我大几岁,参加工作也早,薪水又高,家还是上海的,没有买房的压力,我真挺羡慕你的。你说像我这样的外地孩子,一个人在上海打拼,也没啥北京,得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呵呵,咋了,这是嫌赚的少,想让我给你加工资了?”
“没没没,您误会了!”思青连忙解释,“我不是嫌工资低,现在的工资在我们同一届毕业的同学里已经算高的了,而且您对我也很照顾,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明哥眯着眼瞟了思青一眼。
“我就是觉得上海这样的大都市适合您这样的有钱人,像我这种刚毕业的菜鸟,看不大清方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能在上海也安个家。”
“我有个屁钱!” 明哥端起杯跟思青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我知道你啥意思,你是觉得光靠工资一年挣那几万块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买上房子,像找挣钱的路子,对不对?”
思青也干了这一杯,“没错明哥,我知道您一直也没拿我当外人,办啥事都带着我,带我出来喝酒也没怎么让我掏过钱,我很感激。可我不想一直这样当个菜鸟,虽然跟明哥你学到了很多,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用得上,如果能像您在工作上这么厉害,我再苦再累也都值了。”
“哦呦,这是嫌我教你教的太少了吧,你小子,心里边花样不少啊!”
思青听出来这是明哥在打趣,并没有生气,而且有点欣赏他的这种上进的意思。于是借着酒劲接着说下去:
“我不是嫌你教我的少,我只是希望能尽快成长起来,帮明哥你多尽点力,帮部门和公司多创造些价值!”
“嗯,你小子不错,有想法,有我当年的那股劲!比那帮子只会派领导马屁的土鳖强!”
明哥指的是国内业务部那几个总院转过来的人。
“这样吧,明天你穿戴的精神点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到了第二天上午,思青早早来到公司楼下,买了两杯咖啡,坐在大堂等明哥。八点不到,看到明哥的车开到门口,冲思青招手。
上了车,思青也没问去哪里,只见明哥七拐八拐上了高架,往西开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片工地外面。停下车,明哥打了个电话,冲思青说,“走,带你去见见真正的有钱人!”
进工地走了一百多米,看见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中年男子冲他们招手,还没握上手,先冲明哥笑道:“你是真亡命,帽子都不戴就这么跑进来了,被安全员看见了又要骂我了!”
明哥一边接过中年男子递来的香烟,笑着说:“你这里还没开工,连个工人影子都见不着,有个屁安全员,再说了,我要有点啥事,下半生就靠你赵老板养着了,我怕啥,哈哈!”
接着又寒暄两句,明哥介绍起思青:
“这是我小兄弟,也是我校友,刘思青,刚毕业,小伙子很不错,你以后多照顾着点!”
“那没问题,你黄总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肯定不让自己人吃亏,哈哈!”
紧接着把两人领到一排板房,进了其中一间。靠里一张大办公桌,背后是一个摆满了各种档案文件的书架,旁边墙上挂着一副伟人的诗词,靠墙是沙发,茶几上摆着一个大茶台,摆着各色茶具。这位赵总先是让两人坐下,开始慢条斯理的烧水泡茶,一边跟明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篇。等两杯茶喝完,明哥问赵总项目进展是否顺利,只见赵总先是一皱眉,叹了口气说,“这个甲方不太靠谱啊。" 明哥忙问出了什么问题,赵总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通抱怨,思青听下来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赵总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承建了一个国际学校的项目,投资方是一个香港老板,本来跟当地政府谈的时候,说好了只建学校,结果赶上上海的楼市爆发,香港老板看好后续的房地产开发,想再跟政府拿一块地搞住宅,知道赵总在当地有些关系,于是委托赵总帮忙在地方政府活动一下。本来谈的挺好,结果都快签合同了,赶上土地招拍挂政策出台,政府要把地收回去公开招标。香港老板急了,说前期人力物力都已经开始投入,现在说反悔就反悔,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要跟政府打官司。赵总顾忌影响他跟政府的关系,一边极力劝说香港老板不要冲动,一边在政府领导那做工作,最后想了个馊主意,双方合伙做了个假合同,相当于名义上在政策出台之前就把地拿到了。本来这事就算成了,结果那边领导因为别的事被纪委查了,顺带咬出了假合同的。好在领导有上面的人力保,最后只给了个处分了事,但拿地的事相当于黄了。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两年,一方面香港老板咽不下这口气,没有完全撤资,一方面赵总也想拿这个地产项目,两人一商量,不行就霸王硬上弓,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等项目建成了,总不至于再拆掉吧。
就这样,赵总连首批款都没收,先拉了一批人进场准备开工,好巧不巧,香港老板主营业务受非典疫情影响,资金链紧张,跟赵总商量能不能前期先全部垫资,等项目建成销售之后再结款。赵总也不傻,心想你这项目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哪天就被叫停了,到时我的工程款找谁结去。一来二去,项目就僵在那里,这次赵总请明哥来,也是有事相求。
这位香港老板当年跟叉头先生之前待的事务所合作过几个大项目,两人关系处的非常不错,明哥跟着叉头先生见过香港老板几次,也算混的比较熟。赵总能参与之前的国际学校和现在这个地产项目,明哥也都帮了忙,赵总一方面对明哥很感激,现在项目搞成这个样子,也想找明哥来打听打听,这位香港老板后面到底是什么想法,项目还搞不搞,要继续搞的话,资金到底有没有个来处。
思青听这两人一来一去聊了个把小时,觉得新鲜和长见识,暗暗又觉得头大。心想原来一个项目里面原来有这么多事,他以后如果独立跟项目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看来挣钱不光靠勤奋和能吃苦,得多动脑子多操心,还得看运气,遇到的人靠不靠谱。
从工地里出来,明哥一直没有吭声,上车后开出几百米,才跟思青说了句:
“钱没那么好挣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