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参与的文会中,有一户人家,父亲齐其是个只知道读书的老贡生,他的长子叫齐可大,年已二十四岁,尚未进学,次子叫齐可久,才八九岁,家里还有个女儿叫做蕙娘,二十岁,尚无夫家,生的风流俊俏。
这一日,文会轮到齐家主持,蕙娘听到诸多童生来家,就生了偷窥的念头,她趁着父亲在外周旋,母亲在厨房布置饭菜,便悄悄走出内院,在庭房北窗外,将纸窗户挖了个洞,放眼一觑:只见有五六十个童生,虽然大部分都是少年人,但基本都长得歪瓜裂枣,偶尔有几个面皮白净的,但是骨骼却不俊俏,且脸上毛病极多。
遂到西北角窗下,看到了周链,这一看,便挪不开眼。周链正在握笔凝神,想着文理,猛然回过眼,只见外面一个雪白的面孔,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周链想:这必定是齐贡生的内眷在偷看我们。于是也没有在意,继续写文章。
谁知那蕙娘竟然忍不住,又来偷看,周链两只眼睛,也注意在那窟窿上,四目相对,蕙娘又缩回去了。周链想:她一直看我,难道就不许我看看她?遂将身子站直,隔着桌子往窗外一看:见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半站在窗前。香裙下配着周周正正、追魂夺命的一对小金莲,貌比洛神西施,周链不看则已,一看只觉得耳朵内响了一声,心眼上都是麻痒,手里的那支笔,不知怎么的掉在桌子上了。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童生走过来,在他肩上一拍:“看什么?”
周链立刻回头笑着说:“我看他这后面有几进院。”
随后问了他一个字怎么写,等周链说完了再看,院子里寂然无人。
遂坐在椅子上,叹道:“这一万年不进学的奴才,把人害死。”
正在怨恨,那窗外一双俊眼又出现了,周链以眼相迎,只见那白面孔一闪,忽然纤纤二指伸入,将窗纸扯去一大半,那张俊俏的脸便出现在窗空前,二人四目相对。
正看得出神意会,只听得有人叫周链,问他文章作完没有,二人便拉扯评价彼此的文章起来,一来二去,等他们说完了,周链急急往窗下一看,那俊俏的女娘也不知哪里去了。他也没有心思写文章,心里胡思乱想:此人不是齐贡生的闺女,便是他的妹子。怎么那样一个书呆子,家里还有这样要人命的活天仙!一边想一边又往窗外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坐下说道:“难道不再出来?”又想到自己房中也还有几个好的妇人,若和这个女儿比较,便都成了活鬼。又想到: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家中现有几十万贯家资,我便舍下十万两银子,也不愁这女儿不到我手。
正在胡思乱想,见窗外一影,他马上站起来,见到那女娘眉抒柳叶,唇绽樱桃,微微一笑。这一笑,周链的魂都被勾走了,他急忙褪下手带的金镯,想要隔窗相送,只听得外面一个小孩叫道:“姐姐,妈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 。”那女娘立刻收了俊俏的脸庞,周链急忙站起,探向窗外,只见那女娘莲步如飞,像是一朵带露的鲜花,被风吹到了内院。
周链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从今后,我活不成了。”
定醒了一会儿,看了自己的文字,只写了半篇,众人已经都写了两篇了,不由得心下着急,也无暇思索,只能就着题敷衍,一边写着文章,一边向窗外偷看,只怕耽误了。他心神不宁的挨到日落,都不见那女娘。
原来白日,蕙娘的母亲庞氏只是忙着收拾茶饭,蕙娘偷空出来,午饭后她母亲没事,她也不敢乱跑,何况老贡生家教甚严,蕙娘和他儿媳妇都是不许出外院的。
周链勉强写完两篇,已经是晚上点灯时分,大家各自回家,素日他跟妻子最是和美,今晚归来一看,觉得头脸手脚都不好,便一句话也不说,他的妻子何氏问他 ,他也不回答。
那一夜周链不曾合眼,翻来覆去,想念蕙娘。
这边蕙娘也是一样,定更后,见家中雇佣的老婆子收拾完了盘碗,哥嫂已经安歇,小兄弟齐可久也睡下了。她原本想问问小兄弟,哪知小兄弟还是个小孩子,没等到定更便熟睡了。
蕙娘等她爹娘都睡下后,拿着果子,去把齐可久推醒,那孩子见有果子吃,心下便欢乐起来,一边揉眉擦眼,一边往口里乱塞,边吃边说:“姐姐,这个果子好吃。”
蕙娘说:“你爱吃,只管任你吃饱,我这里还有一盘子。”
那孩子起先还是睡着吃,听她这么一说,“腾”的一下坐起来。
蕙娘怕她父母听到,便说:“你还是睡着吃,别让爸妈听见骂我们,我还有话问你。”
娃子道:“你问我什么?”
蕙娘说:“今日来我们家做文章的相公们,你都认得吗?”
那娃子说:“都认识。”
蕙娘听了大喜,忙问道:“你可认得那庭房西北角上做文章的相公?他头戴公子巾,外罩黑水獭皮帽套,身穿宝蓝缎子银鼠皮袍,腰系沉香色丝绦,二十内外年纪,俊俏白净面皮,手上带着赤金桌子,指头上套着一个赤金戒指,一个红玉是戒指,唇红齿白,满脸秀气。那个人,你可认识?”
那娃子道:“我怎么不认识?”
蕙娘听了,迫不及待地问:“他姓什么?住在城内还是城外?他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儿子?”
那娃子道:“我不知道他的住处,他又不跟我玩。”
蕙娘生气地说:“这么说,你也不认得他。怎么口口声声说认得?”
那娃子说:“我怎么不认得?他是来做文章的相公。”
蕙娘听了,气恼起来,在那娃子头上打了一掌,骂道:“死不中用的糊涂东西。”
那娃子睁着眼睛嚷道:“你怎么打我?果子是你拿给我吃的,又不是我偷吃的。”
蕙娘一肚子热情,被这娃子弄个冰冷,遂伸手将果子夺过来,盘内还有几个,一并拿去,放在桌子上。那娃子见果子被夺,不由得着急大嚷:“你为什么打我?”说着就哭起来。
姐弟俩打打闹闹,吵醒了睡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