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养成录12|兵权似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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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搏之,不如智者谋之。

以力取之,不如以计图之。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四月。距离完颜宗弼率金军北撤,大宋淮西诸军回到各自防线已然过了十几日。

朝堂里,文武大臣们对此次战役褒贬不一。事实上,皇帝对于此次战役的结果也是极不满意。

当淮西军取得“柘皋大捷”时,皇帝和朝堂大臣们本以为王德和杨沂中能乘胜追击,消灭金军有生力量,把金军赶出淮西。没想到王德和杨沂中进军途中中了金人伏击,伤亡惨重,后来岳鹏举赶往战场时,金军才悠然而去,怎么看都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

皇帝为了此事宣我进宫商讨,询问该对此次战果如何定调。我给出的答案是“不管过程如何,再怎么说,此役最终的结局是淮西各军把金人赶出了庐州,奖赏自然是应该的。否则,会寒了前方杀敌将士们的心。”

皇帝思虑颇久,无奈接受了我的建议,让我召前方各防线的诸位大帅回临安商讨军务和接受奖赏。

我接到旨意时,思索了片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让政事堂以快马五百里召韩世忠,张俊和岳鹏举速速回朝,接受嘉奖。

四月初三,政事堂。

秦熺拿着圣旨翻来覆去的看着,疑惑地问道:“父亲,此次金人南侵,淮西联军虽取得柘皋大捷,然先胜后败,淮西宣抚使张俊作为整个淮西防线的最高统帅,对战役最后的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金人南侵之时,官家急宣岳鹏举率兵抗敌,岳鹏举因战术问题与朝堂争论不休,耽搁了好些日子才领兵前往淮西战场,导致不能一鼓作气拿下金军,怎么这圣旨里都是褒奖之词,没有一句责罚之言。”

孙靖在旁笑道:“今日这圣旨真可谓是皇恩浩荡,胜负皆赏。秦相,看来官家又要有大动作了?”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远山道:“此次战役,张俊作为淮西宣抚使,能真正指挥的只有自己麾下的十万大军,杨沂中和刘锜名义上虽归他管辖,实际上都是各行其是的将军。张俊为了自己立功,让刘锜退守太平,麾下王德和杨沂中所中了金人埋伏,实在是功不抵过。岳鹏举更为离谱,朝堂连下七道诏书,居然借口“咳症”按兵不动,直到官家亲笔下了手诏,还在和官家讨价还价,最后总算勉强率兵赶赴庐州,却在没有官家的同意下退守舒州,导致不能对金人成合围之势。官家起初为了此事还气得摔了杯子。但是,兵权在他们手上,我对官家说,既然金人退了兵,那该赏还是要赏的。”

“父亲所言极是,如今这世道,兵权在谁手上谁就能横着走,官家也是无可奈何。”秦熺摇头道。

“秦相,韩世忠,张俊和岳鹏举在将军里三人已算是位极人臣,不知官家此次要如何嘉奖?”孙靖问道。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我抚着胡须道:“不过官家召他们三人回朝,倒也不全是为了论功行赏。此次完颜宗弼和韩常率兵入侵我大宋,我大宋各军已不像过去那般不堪一击,但彼此之间配合不足,行军打战之时各行其是,张俊有淮西最高统帅之名,却无最高统帅之实权,调兵遣将时屡屡受到制肘,我想,这也是官家此次想解决的问题。”

“各大防区统帅互相之间看不顺眼由来已久,莫说配合,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就算是同一防区内的将领之间,虽有名分上的管辖和被管辖关系,但只要不是嫡系,彼此之间也是貌合神离,官家想解决这个问题,难如登天。”秦熺摇头道。

“我大宋以文官为尊,本来同级武将之间就互相没有牵制,行军打战时武将皆是听令于领兵文臣。直到靖康之变后,为了对付金人,官家不得不重设节度使一职,重用地方武将,让他们统领地方军政大权。这些节度使们,像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和岳鹏举等人,个个军权在手,战功赫赫,在朝堂里想找一位让他们皆俯首称臣地文官,确实不易。就算是当今官家,用起岳鹏举来,也需连哄带骗,极为别扭,更何况是他人。”孙靖摇头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淡淡笑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秦熺迷惑地望着我道:“父亲,恕儿子愚笨,不知此话是何意思?”

我默不作声,转身望向孙靖,孙靖低头思考着,过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我摇了摇头,笑道:“请秦相明示,孙靖也是毫无头绪。”

“官家此次虽未明言,但如果只是商议军务或论功行赏又哪里需要将前线三大统帅全部召回。”我盯着书桌上的烛火,幽幽道:“此次把韩世忠,张俊和岳鹏举全部召回,皇上当是下定了决心,准备把兵权从他三人手里收归己用了。”

“收回兵权?”秦熺悚然问道:“打了胜仗,嘉奖之后收兵权,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阿,毕竟有‘柘皋大捷’在那摆着。如果韩张岳三人中的一人跟当年刘光世一样,兵败如山倒,那收兵权也不会惹来争议,现在连个借口也没有,如何收回他三人的兵权。”

“秦相,我见这圣旨里都是褒奖之词,但并没有如何嘉奖三位大帅的措辞,官家莫不是要等三位大帅回朝以后,用明升暗降之法削其兵权?”孙靖笑道,眼神中露出了闪亮的光。

我赞赏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笑道:“官家虽没有明说,我猜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军区与军区之间配合不夠默契,他们心中应当也很苦闷,而且此次打了胜仗,嘉奖是必须的,既然他三人都快位极人臣了,也只能找些更高的官职给他们。”

“既要能统筹全线防区,官职又要比他们现在的高,那惟有让他们当任正副枢密使一职啦。”孙靖喃喃道。

“枢密使?当年太祖立国,鉴于武将骄悍,逐步建立重文轻武的朝堂之法,枢密使一职从来都是文官担任。仁宗年间,因狄青战功太过显赫,仁宗赏无可赏,惟有授予他枢密使一职,但狄青也因武将身份任枢密使一职屡被朝堂文臣弹劾,最终在欧阳修和文彦博联手逼迫下卸官丢命。如果官家真的让他三人任枢密使,目标可能不仅仅是兵权而已。”秦熺皱着眉头道。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我苦笑道:“都说红颜祸水,这兵权又何尝不是如这红颜一般,转手之时,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算了,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官家如要行这卸磨杀驴之事,朝堂里选来选去,估计也只能由我来当这屠夫了。”

“父亲,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史笔如刀。”秦熺担忧道。

“秦相,是否要再考虑考虑。此时与军方的人撕破脸皮,会不会得不偿失。”孙靖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我做着这大宋宰相,那此次协调朝堂阴阳的脏活自然只能由我来做。躲也躲不掉。”我转身望着窗外,发现漆黑的天空中连一颗星都没有,黯然低声道:“唉,我现在只能希望官家不要牵连太广,杀人太多,损了我大宋军队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元气。”

秦熺和孙靖无声地点了点头。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四月。驻军在建康的淮西宣抚使张俊最先接到回朝圣旨,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了临安。送旨之人带去了皇帝的口谕,让张俊回临安后速到我府中,与我商议军务。

张俊此次于淮西抗金,先胜后败,怕皇帝怪罪,心里本来忐忑不安,没想到召回圣旨里都是褒奖之词,明白是我从中周旋的结果,心怀感激之情,抵达临安的第二日就赶到我府中拜访。

四月初八,府邸书房。

“秦相,此次官家没有责罚我淮西一众将士,反而大加奖赏,张某知道是秦相从中帮衬,为我淮西将士仗义直言。张某感激不尽,在此替淮西一众将士拜谢秦相。”张俊一揖到底,毕恭毕敬道。

“张帅,您客气了,秦某委实不敢当。”我抚着胡须,坦然地受了他这一拜,口中道:“所谓逢魔遇佛皆为度化,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张帅您这次受赏,秦某不敢邀功。您在淮西的战报送到朝堂之后,朝堂刚开始里确实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是官家力排众议,于议事大殿上与众臣明言,张俊乃国之栋梁,柘皋大捷有目共睹,些许挫折何足挂齿,应当重赏。方可正人心,鼓士气,为我大宋立一典范。张帅,皇恩浩荡,您感激的人当是官家。”

张俊热泪盈眶,往着皇宫方向拜了下去,哽咽道:“官家对张某有知遇之恩,张某万死难报其恩情一二,以后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自制。

我见火候快到了,走上前去,抚了抚张俊的肩膀,轻声道:“张帅,此次让您到我府中,除了将官家的心意告知于您,还有件要事需与您商讨。”

张俊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轻声道:“请秦相明示。”

“张帅,此次淮西大军在庐州的最后一役,岳鹏举大军已然赶到,不知为何会突然退至舒州,按兵不动,导致战役失利。”我盯着张俊地眼睛问道。

“不瞒秦相,这事也算是我咎由自取。”张俊摇头道:“当日接到军报,言说金人已然北归,且我军前方粮草不济,所以我让岳帅率军退至舒州,由王德和杨沂中率兵追击,哪想到会中了埋伏,损兵折将。不过……唉,不说也罢。”

“不过什么?张帅,秦某是奉旨问话,张帅当知无不言。”

“秦相,张某就有话直说了。您也知道岳鹏举的禀性,当今圣上此次召他奔赴淮西,连下了十三道诏书他才起行,说句不好听的,当今大宋朝堂,谁指挥得了他。我张某自问没那个本事。”张俊愤愤不平道。

我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大宋北迁南方后,为更好地抵抗金人,范宗尹建议官家重设唐朝藩镇制度,委于四方将帅兵权,拱卫皇室,因此各个防区的军队各自为政,朝堂中枢无法居中指挥,已有时日。张帅,您说指挥不了岳鹏举,确实一语中的,是朝堂一大弊端。”

张俊眼光一闪,没有接话,带着警惕地神情望着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面带微笑道:“张帅,不知您心中可否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秦相,张某是行军打仗的粗人,若说军务,倒还略懂一二。此等朝堂大事,事关全局,张某不敢乱言。”张俊轻声道。

“张帅,您过谦了。”

此时,府中丫鬟端着茶碗进来,我笑道:“光顾着说话,连口茶还没让您喝,这是今年的武夷岩茶,张帅,您试看看。”

张俊端起茶碗,小饮了一口,连声道:“好茶,好茶。”

“张帅,对于地方军队各自为政,无法互相配合一事,其实官家心中倒是有个想法。”我端着茶碗,用碗盖抚着碗沿,轻声道。

张俊赶忙放下茶碗,紧张问道:“不知官家准备如何处置,请秦相指教。”

我低着头,看着茶碗里的茶,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张俊道:“皇上想挑选武将中德高望重的将军,来当朝堂枢密使,由枢密使坐镇中枢,指挥我大宋各防区兵马,加大朝堂对地方军队的管控。”

张俊听后,脸色涨红,说道:“不知皇上和秦相心中可否已有了人选。”神色之间可以看出心中的紧张和殷切之情。

我饮了一小口茶,笑道:“我心中的人选?张帅,你我相交多年,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朝堂选人,秦某也只能举贤不避亲。我推荐的自然是您啦。”

张俊站起来躬身道:“谢秦相美意,只是张俊在淮西还有十万将士需要照应,不知到时若当了这枢密使,是在淮西领兵,还是在朝堂任职。”

不愧是带兵之人,“兵权”二字从不离心。

“张帅,如若您当了这朝堂枢密使,自然是要坐镇朝堂中枢,指挥这天下兵马。不过到时您能指挥的可就不仅仅只是淮西防线的兵力了。”我抚着胡须笑道。

“秦相,张某心中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帅心中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秦相,张某说句诛心的话,只要岳鹏举还在湖北任宣抚使,韩世忠还任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不管是谁当这枢密使之职,都是无法指挥得了这两路人马的。张某自问没这个本事,请秦相另选贤能。”张俊拱手道。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秦某当时对官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到时,韩世忠和岳鹏举也会回朝与张帅您一同执掌枢密院,有你三人坐镇中枢,何愁各军区将军不服阿。”我笑道。

“原来如此。”张俊不甘心地问道:“秦相,不知韩世忠和岳鹏举对于此事有何想法。”

“若不论国事的话,韩世忠、岳鹏举与秦某无半点交情,秦某不需要去了解他们的想法。”我一字一句道:“官家之所以让张帅回朝之后来府邸见秦某,也是因为官家知道张帅素来识大体,与秦某交情深厚,所以有些话,官家不好提,让秦某来提。张帅,不知您是否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字真言。”

“这句话怕是连三岁的孩童都听过吧。”张俊道。

“张帅可知这八字真言的出处?”

“张某乃一介粗人,倒是不知。”

“这八字真言出自《佛说十善业道经》,是句禅语,整句话乃‘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站起身,抚着胡须道:“很多人以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叫人为了权力,财富和利益可以铤而走险,不顾廉耻。其实恰恰相反,佛家有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不为自己制造恶果,不为自己带来灾祸,这才是真正的‘为自己’。只有如此才不会遭受天诛地灭之惩罚。”

“原来如此。”张俊若有所思道。

“张帅,如果秦某没记错的话,您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吧。也到了为自己考虑考虑的年纪了。既然官家有心让您回来当这枢密使,坐镇中枢,您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有些东西,看起来珍贵,其实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不能传给后人,一直握在手中又有何用。”我走到张俊身旁,循循善诱道:“张帅,秦某在这里给您交个底。官家为什么让您先回来,就是因为您在众将军中德高望重,是我大宋军队里的元老,而且忠于朝廷,屡立战功,官家信得过您,希望您能为大家做个表率,让其他将军没有话说。张帅,为了官家的这份信任,您也该明白应如何做吧。千万不可辜负了官家的一片栽培之意。”

张俊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八个字的意思竟是如此,张某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多谢秦相提点。请秦相放心,张某身受国恩,绝不会在大是大非面前犯糊涂。请秦相禀告官家,只要朝廷下旨让张某当这枢密使,张某绝无二话。张某当朝堂枢密使之日起,麾下十万大军就交由朝堂直接管辖。”

“好,快人快语,不愧为人中豪杰。”我抚掌笑道:“当日官家与秦某商议时,秦某力荐张帅当这枢密使,官家言张帅您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真是善莫大焉。”

“多谢秦相抬举,张某委实愧不敢当。”张俊淡淡笑道,笑容里带了点苦涩的味道。

我见大事已定,走回位子,说道:“喝茶”,说完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张俊端起茶碗,说道:“张某谢过秦相。”喝完站起身,笑道:“秦相,张某不敢叨扰太久,这就告辞了。”

我笑着走到他身旁,拉着他的手道:“我送张帅出府。”

到了府邸之外,我二人寒暄过后,张俊转身离去。我望着张俊夜幕下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底黯然道,张帅,秦某也是逼不得已,希望您能明白。但至少秦某可保您善终,也算对的起你我相交一场,各自珍重吧。

此时一阵狂风吹来,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天上突然间电闪雷鸣,似乎要变天了。


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

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

少年不自珍,妄念然烈火;

眼乱舞腰轻,心醉笑齿瑳。

余龄幸早悟,世味无一可;

但忆唤山僧,煎茶陈饼果。

绍兴十一年四月十二,淮西宣抚使张俊,河南河北诏讨使韩世忠与湖北宣抚使岳鹏举终于悉数回到了临安。

值此“淮西大捷”之机,皇帝于朝堂之上对地方各位统帅大加褒奖,朝中文臣也是纷纷附和:称皇帝知人善任,内政清明,励精图治,权略善战;赞地方统帅们运筹帷幄,足智多谋,从横沙场,劳苦功高。

一时间整个大宋朝堂文武大臣们其乐融融,欢歌笑语,一片祥和安定的景象。甚至有朝臣于朝堂上称再造太祖盛世也是近在眼前。

在朝中大臣们的歌功颂德声中,皇帝也是极为喜悦,心情大好,于四月十五在宫中设了宴席,邀请朝中大臣参加,犒劳地方有功将领。

宴席上气氛欢快,觥筹交错间文武大臣们把酒言欢,纷纷起身敬酒,皆言皇帝为仁德圣明之君。

皇帝听着大臣们的溢美之词,喜不自胜,连言大宋有今日的盛况,都是靠朝中文武大臣共同努力的结果,特别是地方将士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为国捐躯,为大宋今日的盛况立下了赫赫战功。

宴席到了最后,皇帝已有了六分醉意,端起酒杯,对张俊,韩世忠和岳鹏举三人道:“本官家自称帝以来,呕心沥血,卧薪尝胆,时时刻刻无不想着如何才能重振我大宋雄风,洗刷靖康之变的耻辱,让金人也尝尝我们大宋军人的厉害。亏得朝廷有了你三人,镇守边疆,为我大宋朝保驾护航,立下了擎天之功。卿三人既以国士报之朝廷,本官家之当以国士待之。来,与本官家同饮了此杯。”

张俊赶忙举杯站了起来,岳鹏举面露难色,正准备说话时,韩世忠笑着站了出来,拍了拍岳鹏举的肩膀,举着酒杯对皇帝道:“韩某和岳将军,张将军三人身受国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既然皇上高兴,世忠自饮三杯,与张将军,岳将军一同敬皇上。”说完转过身来,对着岳鹏举道:“岳将军,韩某突然记起您似乎不好这杯中之物,不如您先敬过官家,这酒就由世忠代劳吧。”

岳鹏举举着酒杯,面露感激之色,对着皇帝躬身道:“岳某敬官家。”

皇帝笑道:“既然岳爱卿不喜这杯中之物,就由韩爱卿代劳。”说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韩世忠待岳鹏举敬完酒,拿过岳鹏举手中的酒杯,也是一饮而尽,喝完拉着他一同回到了席中。

我端着酒杯,借着跟邻桌敬酒时瞥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面露不悦之色,嘴角边抽搐了一下,不过又马上笑着接受朝中大臣的敬酒。心底不禁暗道,岳鹏举可算是天底第一不识时务之人,真是何苦来哉。

四月十七,宴席后的第二天,在皇帝的授意下,我约了张俊,韩世忠和岳鹏举到政事堂商讨军务。

张俊和韩世忠先行到了政事堂。我坐在政事堂上首的太师椅上,等了片刻,见岳鹏举未至,就让人先行端茶进来。

用碗盖抚着茶碗边缘,小饮了一口后,我笑道:“这是武夷山本季产的春茶,请两位大帅试看看。今日请两位大帅来此,是想和两位大帅商讨我大宋军方下一步的策略。秦某没带过兵,也不懂兵,原本不应由秦某来主持这个会议。无奈皇上委以重任,为不辜负圣恩,秦某也只能勉力为之,待会秦某有不懂的地方,请二位大帅包涵指点。我估莫着岳将军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可以先议一议,等岳将军来了再问他的看法,不知二位大帅意下如何。”

张俊和韩世忠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张俊笑道:“秦相客气。这茶味道极好,不仅香气扑鼻,而且入口回甘。张某与韩将军均是戎马之人,身受国恩,今日来政事堂与秦相议事也是为了我大宋能长治久安,秦相有什么章程,尽管吩咐就是,我与韩将军自当鼎力支持。韩将军,您说是不是?”

韩世忠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茶,就不再言语。

“即是如此,那秦某就把官家的疑惑跟大家说一说。”我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抚着胡须道:“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官家问这战事何时才能结束。还有此次淮西大战,我大宋军队先胜后败,到底是何缘故,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不知二位大帅能否给秦某一个答案。当然,二位平日里领兵打仗,有何制肘之处,也可告知秦某。”

张俊和韩世忠对看了一眼,韩世忠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张俊笑道:“禀秦相,说句实话,您问我等战事何时能休,其实并不由我等决定。我等地方统帅只能保证,若是金人入侵,必当竭尽全力奋勇杀敌。此次淮西之役,我军先胜后败,一是金军狡猾,我等中了金军伏兵之计,二是淮西将士们杀敌太过心切,进军太快所致。”张俊说完,喝了口茶。

我点了点头,望着韩世忠道:“韩将军,您是河南河北诏讨使,平日里领兵作战有何难处,也可说一说,好让秦某上奏官家,为二位将军排忧解难。”

“我等虽名为各军区地方统帅,但行军打战时,制肘还是颇多。”韩世忠放下茶碗,拱手道:“秦相,世忠是粗人,不喜在背后说人是非。但我等领军作战,莫说对别人防区的将领无法指挥,就是对自己防区内的某些将领,有时也无法随传随到。粮草供应,从旁协防,都是打胜战的必要条件,但有些地方,粮草无法及时供应,有些将领,并不受我等节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我等也是无可奈阿。”

张俊附和道:“韩将军说的确是实情,我等虽名为防区统帅,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并无节制之权,所以对我等的军令并不全力支持,这确实让人头疼。”

“原来如此,看来事情已到了不得不想办法解决的地步了。”我点头道:“两位大帅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如若连你二人都无法完全指挥得动地方军队,那势态确实很严重。”

“不只是地方军队,就是供应粮草的各地粮仓专知(管粮官员)也是经常克扣钱粮,遇到战事紧张之时,往往因为粮草不济而回撤的事件也是屡屡发生。”张俊摇头道。

“倘若我大宋朝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那问题就迎刃而解,天下太平就指日可待了。”岳鹏举人未入政事堂大厅,洪亮的声音已从门口传来。

望着器宇轩昂,大步流星走来的岳鹏举,我笑着起身,拱手道“岳将军,您可是姗姗来迟阿。”

韩世忠也笑着站起身来,大声道“岳老弟,哥哥在这里可是久等了。”

岳鹏举笑着对我三人拱手道:“岳某晚到,请诸位大人恕罪。”

张俊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我盯着岳鹏举道:“岳将军,我与二位大帅刚才在议事时谈到二位大帅平日里领兵作战制肘颇多,不知岳将军是否也有此烦恼。”

岳鹏举坦然道:“这是我大宋军队平日最让人头疼的事情,岳某自然无法免俗。”

我点头道:“方才岳将军那句‘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天下可太平’真是振聋发聩,令人感慨阿。”

“秦相客气,虽说只是岳某戏言,但我大宋朝里确实有些贪官污吏和贪生怕死之辈,令人鄙夷。”岳鹏举拱手笑道。

听着这刺耳的挑衅之言,我笑道:“岳将军为人坦荡,秦某佩服。”

“那是当然,岳将军屡立战功,威名远播,自然不把朝堂里的无名之辈放在眼里。”张俊端起茶碗,小饮一口,用碗盖抚着茶碗,头也不抬,不阴不阳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到了,还是少说些闲话,以政事为主吧。”韩世忠正襟危坐道。他乃多年老将,在朝堂地位举足轻重,严肃起来有一股天然的煞气,令人心折。

岳鹏举虽说心高气傲,在朝堂里没几个朋友,但对韩世忠倒是极为尊重,也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吧。

韩世忠话语一出,岳鹏举拱手道“听韩将军的”,说完就在韩世忠身旁坐了下来。

我让人端茶上来,对岳鹏举道:“岳将军,我等方才议事,谈到三位大帅平日里调兵遣将诸多制肘,粮草运送也是颇多延误,不知岳将军心中是否有对策。”

岳鹏举低头考虑了一会,摇头道:“孔圣人言‘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岳某只是湖北宣抚使,地方官员和将领并不完全受岳某节制,倘若岳某防区外的官员在作战时不尽心出力,岳某也只能禀报朝廷,并不能对其处置。所以无能为力阿。”

千等万等,终于把你这句话等出来了。我抬眼向张俊望去,只见张俊也看着我,一时间空气紧张得都快凝固了。

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张俊放下茶碗道:“岳将军所言,张某也是极为赞同。如若作战指挥时要让地方官员不敢违令,我等三人需对防区外的官员将领有节制之权。”

我点了点头,问韩世忠道:“韩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韩世忠不置可否道:“对防区外的官员将领有节制之权,这似乎不合朝廷规矩。”

岳鹏举也面露狐疑之色,但却默不作声,一言不发。

“事在人为,想让三位大帅对地方官员和将领有节制之权,无非是给三位再加一个官职而已,只要能解决这指挥不力的问题,我想官家也是不会吝惜这官职的。”我抚着胡须笑道。

“那一切就有耐秦相费心,我等就静待佳音了。”张俊率先站起来表态。

韩世忠和岳鹏举对望了一眼,也先后站起身来,拱手道:“有耐秦相费心。”

我端坐于太师椅上,望着堂下三人,心中暗道,大事已定,官家可以放心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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