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建别墅
1993年夏天的一天，我从师院放学，回到樱桃園家里。我妈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我，告诉我一件事情。
有两个年轻人拿着布卷尺，在樱桃园一胡同里，从南头量到北头，量完了还挨家挨户查屋数，都记在一个小本里。我问他们是不是要拆我们的房子。他们光笑不回话。让我很生气。本来想给他们端碗水喝，去他妈的，你不理我，我把门闩上。
我对妈说，你骂别人干嘛，别人也没惹你生气。我妈辩解说，我骂在心里，没有当面骂。你当我真傻。
九十年代初期信阳市的范围就是现在的浉河区。基本上是京广铁路西侧，行政区划为县级市。平桥属于信阳县管。城市大拆大建的高潮还没到来。但我樱桃园的房产证上写着临时建筑物的属性。一但政府使用那块土地，对你进行低价（没有合法的标准）评估后，命令你限期搬走。如果你的临居都搬走了，你坚持不搬，你成为丁子户。政府可以强行拆除。
我是教建筑工程的，又在建筑界里摸打滚爬了三十多年，从地区建设局到九县一市各局，都有几个熟人或朋友。
我不犯人，也不愿当丁子户。
我在前面《筑巢风波》篇已经讲述了在樱桃园建两间平房所受到的伤害，虽说我嬴了，在王家（姥爷家）大门楼的范围内又建了九十六平方米的两层小楼和一个十几平米的小院。在别人都等待着单位分房住年代，我的住房已超过分房量的两倍以上了。可住在櫻桃園，我心里很别扭。一是街道主任的以势欺人的哭笑不得的“笑臉”，二是王家个别亲戚姊妹的冷潮热讽。
我饱受着寄住的精神折磨。
1949年4月1日信阳解放。我大伯在河南省省会城市开封工作，回到信阳把夏家井南边、离美人塘北侧只有一块小菜园宽的三间破草房，维修的焕然一新。大伯亲自去汉口把我们全家（奶奶、父母及俩个妹妹和我）接回信阳。还给我父亲找了个每月给200斤大米的工作。大米价由8分钱一斤涨到统购统销时的一毛零五厘一斤，咱们不能折算成人民幣讨论问题，评心而论一家六口吃住不愁。
1950年我考上了信阳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因我上课时看不见送我的奶奶或者妈妈我都哭着找奶奶，学校劝我回家。1951年秋，我二次考上小学一年级，但不是附小了，学校的名字叫信阳县第一完全小学，中间改为信阳市一小和胜利路街小学，就是现在的十三小。
我的三间茅屋被原来的信阳市三中收走，原因不详。八十年代旅居海外的大姐曾经写信给信阳地委请求落实政策，因找不到房屋产权证无法解决。后来美人塘被拆除城墙的废墟填满，成为三中操场至今。这也是寄住在大舅被王氏家族分配的两间中的其中一间的真正原因。没想到一住就住了45年，大舅从来没有找我妈要过任何租金。我们一辈子忘不掉大舅的恩赐。
我带着疑惑在信阳市城建局局长办公室找到了我小学同班同学。他把他所知道的信息告诉了我。人民日报社准备在信阳市（即现在的浉河区）建设记者站预选地址就是樱桃园。目前只是传说，还没有見到正式申请的文件。
本来就想早日离开樱桃园的我，踏上询找新的住房之路。首先向我工作单位的后勤处提出了分房申请，得到的回答是，学校的家属楼早已住滿，三五年内很难腾出一间住房，按照申请排队分房，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排到你的头上。我自己就是盖房子的，难道就不能盖一间像样的房子自已享受享受？
旭芝已经在地区建筑公司退休。在地建公司里更难分到房。我们根本不敢张口申请。
从1975年开始业余时间干工程设计，所有的外快收入均可以不上缴给母亲。两个妹妹前后出嫁，有了自己的家庭。旭芝在1971年农历正月生下大姑娘，1972年七月生下二姑娘。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旭芝每月补贴娘家多少由她自己做主，我和旭芝交给母亲的生活费足够吃饭和来点客人的开销。衣服都是旭芝扯布我自已裁剪，然后由旭芝踏缝纽机自产自穿。
1975年以后我挣的外快越来越多。当时的工资每月才五十多元，外快超过了工资，到80年代就成倍增加，每笔收入都记有帐目，包括时间、工程名称、金额。隨着物价的上涨，我的外快收入亦上涨。截止到想购买地皮的念头产生时我已有6万多元的积蓄。按300元／每平方米的造价计算。予计可建200平方米的新房。
这时候大女儿已经从水利技校毕业，她的仿宋字写的很好，经常帮我做建筑设计和描图。我就把我的设想告诉她，让她按別墅（实际上这时的含义已经被曲解）的方式去设计新建房的各层平面。
我国传统四合院好，但占地面积太大。我对别墅要求是把住房功能都紧密结合起来，使内部路线越短越好。
经过多次商量，一层大致设置母亲和儿子的用房，一个多功能大厅，可以用餐、会客也可以看电视，举行小型家庭舞会。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旋转楼梯设在大厅靠墙处。二层正中设一个小会客室周圍分别是我老俩口的卧室，两个女儿每人约10M2的住房，我独立的书房和卫生间。外挑两个阳台。楼梯间上三层。设一间花房和屋顶晒台。
内业基本定稿，我的设想能在哪里实现？宅基地还没有眉目。
北京教具中心信阳地区分中心的办公楼、生产车间和家属楼都是我承担的设计任务。位置选在金牛山管委会辖区内。教具中心的冷经理希望我俩能住在一起，努力在附近为我选择农家小院。小院里自己打的压水井。农家要四万元就可以成交。我是比较滿意。可是骑自行车到师范学院上班，将近8公里之多。一天往返最少四次最多六次，北京路和鸡公山大街至今还是1 07国道，车水马龙很不安全。四周没有菜市场和临居，我妈也不习惯。就放弃了第一个选址。
樱桃圜到师院是四公里。南湾水库坝下到师院也是四公里。我就从南湾街开始向师院方向找了四个地方，不是当地人不同意，就是靠淺山边土石方工程量太大。近半年多的奔波，仍然没有眉目。
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信阳市郊区乡镇的土地政策有了变化，可以供给市民做宅基地。我在地区培训部里培训学生中有五星乡建筑工程公司的技术人员，他的社交能力比我强，主动给我介绍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浉河南岸，肖家河村，一个是离师院南大门只有200公尺的红星村六组。我看中了后者。
红星村最早是以稻田为主的农业生产队，划成郊区后改为菜地，我去看地时已经发展成为种菜、养鱼、歺饮等综合性经济的小社会。六组是由浉河北岸的竹园开始分散着三个村落组成，毎个村落不足十户村民，各村落的间距约100米左右。正中间有一条可以通过拖拉机的煤渣路，它就是二十年后的现在定名为的“红星美食街”。道路两旁分散着养鱼池，养猪场，菜地，粪坑。种菜的村民用粪桶在市内公共厕所里掏粪水回来，倒在粪坑里呕成人工肥，浇在菜地里。我在地里穿越时，臭气熏鼻。
学生及五星乡土地所的所长领着我和六组组长见面，组长对所长毕恭毕敬。组长说，原来生产队的稻场，是公家的东西，不跟生产队里任何人发生关系。
我知道这句话里含义是，“给你赵老师省下了清苖陪偿钱和村民之间的矛盾纠纷。”我不但滿意了这次选址，在放基坑灰线前，我给队长送了两条煙和两瓶酒（都是中等的）表示感谢。从此以后他是我的组长，还成了能够办事的朋友。
在缴土地出让金的时候，他们要的通快，我是缴的迅速。为了保存历史的真实性，我把三十年前的票据按时间顺序和收款单位抄录如下。
1994年8月29日，信阳市五星乡红星村民委员会收“买六组宅基地款4900元整。
1994年9月7日，信阳市五星乡红星村民委员会收宅基地费2100元整。
1996年元月10日用河南省行政事业性收费专用票据，收调查费9元测绘费9元，发证费5元。
同日用河南省财政厅“土地使用权出让金专用票据”收总款3149. 50元。
同时还发给我一份“清理违法用地缴款结算单”，上写着占地103 m2，评估价115元／m2，总交款11649.5元。扣除已交款补交3172.5元。收款单位信阳市财政局（公章）、信阳市土地规划局（公章）。填发日期一九九六年元月六日。
在我月工资不足500元的时候一万多元可不是小数，特别让我想不通的是，收回村民的土地按每亩5万元赔偿，每m2约73元。几次三番的补交费时合法，房子盖好后土地局定为违法。直到按115元／m2再次补交才算合法。
虽说麻烦，最后我总算买了个70年的国有土地使用权。並且以此“使用证”在信阳市房管局办理了房屋产权证。我买了个心里干净和无后顾之忧。
在我放基坑开挖线时，又遇到两个麻烦事。
稻场在红星美食街的西侧约五十米，用石子舖成的可通拖拉机的路连接。稻场西北顶角有个本村的公共厕所。我只能把我的北墙向南移四米，拖拉机才能安全通过。
待我撒完灰线后，发现房子西北角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有一根高压线，它是信阳师范学院的进户主线路。我的房子三层应该9.6米高，施工搭设脚手架的安全距离不夠。我只能把西北角切掉3米乘0.9米的一个豁角。
我真怕基础土方开挖时再碰上师院的从浉河取水沉井抽水送往师院院内的输水管道。我找到抽水机房的张师傅到现场指导，才知道房子如果向南移两米，正好碰到两道直径400毫米的钢管。
听说我要建新家。我初中的两位同班同学伸出援手。首先南湾村的刘宽芳老兄位于窝里，本村山上生产毛石，他问清了我需用的毛石量(24m3)。不到三天全部运到現场。只向我收取了运费。
另一位赵国志兄长，干了一辈子泥巴匠。整个工程的主体和内外墙的抹灰一股脑的承包给了他的徒弟。並且按予算定额计价，完工后听说赔钱了，我借着他徒弟的儿子考上大专的理由送去500元给他徒弟。不知道徒弟赔了多少，更不知怎样补偿为最好。
师院学院的供电变压器离我西墙只有五米，供全院的生活用水从我家院中经过，能用上这些水电要比使用信阳市的水电方便的多光水管就省300多米。
我向院后勤处长递交了申请，他回答我，这种做法没有先例，必须报院领导批准。三天不到，校水电班的班长带着水电工，专门到施工现场，给安装了电表箱和供水设施。当天晚上我请工人们吃饭表示感谢时，他们只吃饭抽烟，一口酒都不喝。我问班长怎么上交费用，他让我去问处长。处长给的答案是，校领导开专题会议认真讨论了我的申请。认识到赵老师自己解决住房是个好事，给学校开了先河。如果各系都能在校园周边建房，教职员工的住房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么。我们支持这种行为。
啊，校领导的支持让我一度成了自费建房的榜样。这是拿钱难买的声誉。
整个建房过程都是比较顺利的。就是建房材料的价格遇到突然上涨。以红砖为例，平时一致保持在8分5厘一块，开工不足两个月上涨到1角至1角2分钱一块，在我砌踏步时涨到2角2分一块。涨幅达2.6倍，你拿着原来价格开的发货单据去取货，砖厂里回答是无货供应，要按新价格补钱可以随时补齐随时发货。
水泥、河沙也上涨了。原来买浉河里捞上来的沙最符合建筑用沙标准才5元／m3，改用从甘岸淮河里捞出来的沙价格不少于25元／m3。
盖房子没有出钱的部分也有。例如脚手架的钢管、竹板。现浇混凝的模板等都是向地建总公司借用；吊装用的少先吊是地建机械队借的；现浇砼从地建予制厂购买的但没收我运费；半吨左右的钢筋是河南水利第二施工加工没收加工费；32 m2的钢窗是我中、小学的同学张天赐送我的；五星乡予制厂厂长陈国志兄弟送了12块子应力空心楼板等。
我在这里再次向我建房时期免费向我支援建材的哥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向帮忙出力的弟兄们特别是我的两个师弟刘承绶和王重新表示诚挚的歉意。他俩是出力干活不吃饭。
在主体、门窗、内外抹灰、屋顶防水完成后，我的积蓄已经消耗殆尽。我不能让我的母亲和子女降低了生活水平，就采取了节资增收的行动。
节资是能我自已干的细部我都自己干或请师兄弟帮忙干。例如一楼回填土夯实是我和石旭芝俩人；一楼花岗岩地面我和小史（建筑业朋友）俩人；楼梯扶手及门窗钢防护网是刘承绶；两层上下水管道安装是刘从林；所有的电线采用明线敷设是二姑娘的同学抽空……
后期我把负责看场的人辞退，每天夜里我和老伴石旭芝顶着夜色，踏着浉河北岸边的坑坑凹凹的羊腸小道，走进没有安装门窗扇的空裆裆的新屋，担当值班看场的任务。
增收的方法是白天加大我的授课量。建工系教师不足的期间凡是超出额定课时量的部分，发给课时补贴金。每年我的补助金全系名列前芧。
增收的另一个方法是多接点设计任务，夜深人静时是我努力聚精会神地计算、绘图的良机。同时分给大姑娘一些她力所能及的制图工作。
特别是1994年农历年三十晚上，我和旭芝在樱桃园家里，跪着向祖宗神位敬香磕头后，回到四处漏风的新房。把我们临时床安在小厨房里，门窗用彩色塑料布堵着防寒风侵袭，用两只500 W的碘钨灯取暖。
1995年大年初一的早上，我的学生吴继石来给我拜年时。我正在孜孜不倦的画着图纸。
因为放假前我和信阳电视台的领导谈妥一个协议，开年上班一周内，我把他们新建的宿舍商住楼的施工兰图交付于他。他们把设计费一文不少（只有国家规定的50%）付给我。
1995年农历六月十二日，是石旭芝五十周岁的生日。
在旭芝生日之前，我们全家离开了樱桃园八号的家，搬进了新居。我把新居起了个名字叫“碧庐”。
碧字由王、石、白三个字组成，她有以下几个含义。王是我母亲的姓氏；石是伴陪我一生一世的爱人的姓氏；白字表述了这幢新房是我和旭芝白手起家含辛如苦建设的“别墅”。
旭芝生日当天，我把丈母娘请来，让俩个母亲坐在上席。
客厅里全家六口举起酒杯，为旭芝五十诞辰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