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瓜”等到福妈送走奶奶回来,自己赶紧回房去吸鸦片。她上午为对付奶奶真是又费心思又费力,差点要累得趴下,于是点燃烟灯,烧了烟泡,吸完一筒,手脚才不再发抖,等第二只烟泡吸好,人就活了过来。她躺在床上半闭着眼养神,突然记起刚才奶奶所说的“行得好心有好报”,“抬头三尺有神明”,这两句话,不禁全身发冷,一阵哆嗦。她连忙稳住心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16岁卖身当婊子,25岁吸上‘福寿膏’,28岁和白相人吕麻皮相好,以后开妓院当老鸨,做鸦片生意,就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也不见菩萨,小鬼来罚我?如果将来死后真会下地狱,那就下地狱吧,还是图眼前享乐最要紧。今天这小姑娘总算捞到手,再过三、四年,肯定是一棵摇钱树。自己后半辈子就不愁了,不论是另卖还是一笔头生意,没有10万,8万现大洋进账绝不会脱手。想不到,我今年‘吉星高照’‘江西人觅宝’,找到这颗埋在垃圾堆里的夜明珠,只花了600块钱,真便宜,嘻嘻……”。
“老黄瓜”想到这里,十分得意。但笑过之后,突然又兜起一椿心事:“刚才雪莲小小年纪拿刀保护奶奶那种刚烈的样子,而且那个贼老太婆能说会道也不是一块嫩豆腐。穷鬼真要和我拼起命来亦是很难缠的……唉……”
她唉了口气,想把这罩在心头的阴影抹去:“反正现在人在我手里,20年来,手里进出的货至少也有一、二十个,这只关在我金丝笼里的小鸟还怕它飞了不成?反正有的是时间,到时候总会有办法对付”。她于是又高兴起来,从床上坐起,拢了拢乱发,趿着拖鞋来到前楼头等房去找陆月庭。
“老枪”陆月庭吸足了鸦片,正躺在烟榻上呼呼大睡。“老黄瓜”走过去轻轻一捏他的鼻子。陆月庭就醒了,睁开眼一看,见是老板娘,真是受宠若惊,连忙翻身坐起,嬉皮笑脸望着她那张青黄色的脸,像只好脾气的癞皮狗,在它女主人身边摇尾乞怜。“阿庭,谢谢你!帮我找着这个称心的姑娘。这里有200元,以前欠我160多元烟钱也免掉”。她随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叠钞票,又把烟盒拿过来,从里面倒出吃剩的7个烟泡都放在他的面前说:“这些都给你,怎么样”?
陆月庭没想到平时十分吝啬苛刻的“老黄瓜,”今天会这样慷慨大方。他咧着嘴,开心地大笑,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玉翠姐”!
“谢就不必了,今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陆先生的地方,你一定要出力帮忙哟! 不过,这里还是少来为妙。”她说完诡秘地一笑。
“一定,一定!听候吩咐,听候吩咐”!陆月庭心领神会连忙卑恭地表态。他见“老黄瓜”说完话,用手遮住嘴打哈欠,知道该是自己告辞的时候了,就收起榻上的钱和烟泡,整整衣衫,拿起凉帽往头上一扣,告别出来。他走出弄堂,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家,坐在车上想:“这是一笔好买卖,骗得买卖双方都满意,也救了自己的急,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将来老黄瓜要叫雪莲做什么,这不关我的事,谁叫她老子充英雄管闲事,被别人打断鼻梁骨”。他已把灵魂卖给魔鬼,被毒化后的本性变得无耻、贪婪和残忍。
“老黄瓜”等陆月庭一走,到楼梯口吆喝:“福妈开饭”!福妈答应一声,就急忙提起饭盒叫雪莲拿着碗筷汤匙,两人送上楼来。
福妈走到饭桌前,用一块雪白的毛巾,在青灰色的大理石枱面上抹了一把,打开盒盖拿出四盆菜,一碗汤,一盆晶莹雪白的香粳米饭,用小勺在两只金边碗里盛了饭。老黄瓜过来看菜,有卤鸡肫、红烧酱肉、茭白炒鳝丝、糖醋青椒、一碗蹄膀汤、上面飘着几片碧绿青翠鸡毛菜。只见她眉毛一皱,眼睛一瞪,厉声问福妈:“早晨不是听百灵说买到活河虾,为啥不炒虾仁”?
“小姐走的时候,关照我要留着做炝虾”。福妈低声下气地说。
“你吃她饭,还是吃我饭?晚饭炒一盆虾仁来!”
福妈连忙答应,见主人坐下开始吃饭,就拉拉雪莲的衣袖,两人退出。“老黄瓜”又在房里扯起破嗓子叫喊:“下去叫先生来吃饭!还有刚才头等房有一间‘陆老枪’已经用过了,下午好好打扫一下,席子要用热水擦过,喷上香水。这只老枪一身的汗酸臭,人家老板、小开闻到这股穷酸气啥人肯来”!福妈在房门口,连忙“噢噢”连声答应。下楼先去叫了吕麻子上楼吃饭。回到灶间,她对雪莲说:“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乘老板娘在吃饭,你先去换一身家常衣服,我们就到头等房间去打扫”。雪莲答应一声回后厢房去换衣服。
两人拿了热水,抹布,扫帚,拖把到头等房里打扫完毕回灶间,已是汗流浃背,力气用尽,饿得手脚发软。听得“老黄瓜”又在楼上喊:“来收碗筷”!福妈和雪莲连忙答应上楼把碗盏收拾干净回到灶间。
福妈拿出吃剩下来的残羹剩菜,盆子里只剩下两片酱肉,几片青椒,汤碗里只有几根鸡毛菜。福妈悄悄地说:“那女人吃得倒不多,就是麻子是个‘天吃星’,有多少吃多少。他们从来不问你们佣人吃点什么?一次我留了半碗菜,给女的看见,骂了我一下午”。
福妈和雪莲在锅子里盛了饭,把一点剩菜分了,福妈还从汤锅里盛了半碗肉汤,夹了两块筋筋拉拉的蹄膀肉,各人分得一块。雪莲把绵软的大米饭,泡了肉汤,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小碗。
晚饭菜单是:白斩鸡,葱烤目鱼,炒虾仁,素什锦,金针木耳蹄膀汤。这天下午,雪莲跟着福妈奔上奔下,伺候烟客茶水,忙得手脚不停。稍得空闲就抓紧准备晚饭,
他俩一直忙到下午4点钟才做好晚饭的准备工作。刚坐下,福妈又急忙跳起来说:“太阳快下山了,晒台上还有四竹竿衣服没有收”!说着就向楼上奔去,雪莲当然也跟着上三楼。
这是一个很大的晒台,面积有30多平米,洗涤用具一应俱全。福妈把收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的长木枱上,铺上绒垫,用电熨斗一件件烫平整,花了很大的功夫。雪莲说:“他们三个人怎么一天要换这么多衣服”。
“他们一天至少要换两套,晚上还要穿睡衣。现在夏天衣服单薄,洗起来还比较省力。到了冬天,我真是苦呀,晒台上的水龙头都结成冰,要用火烧了才有水,手伸到水里,冷到心里。晒台上都是风,西北风一吹,作孽呀!我牙齿都会‘咯咯’的抖,十个手指头冻得麻木了,裂着长长的口子,鲜血一滴滴地淌出来.....”福妈说着,眼眶里都是泪水。
雪莲听得张着嘴巴,半响才说了一句:“阿妈,你真是太苦了,今年我来帮你一起洗”!
福妈忍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强装起一丝笑容说:“我看出你是个好姑娘,阿妈也不指望你来帮我,有你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她们两个苦命人在晒台上说着知心话,“老黄瓜”在后楼拉起破嗓子叫喊:“雪莲,你马上到后楼来一下”!
雪莲听得叫喊,一面应声,赶紧从晒台上下来到后楼,只见“老黄瓜”午睡刚起,洗了浴,穿着一件樱桃红长长的绸睡衣,脸上已经画眉,拍粉,点胭脂,涂口红,加上一头鸡窝样的烫发,弄成一个母夜叉。
雪莲进房轻轻叫了一声“太太!”她远远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觉得有点恶心。
“过来……乖囡!过来呀……”老黄瓜眯着两只眼在笑,活像狼外婆。雪莲把身躯移近二小步。
“老黄瓜”从床头柜的玻璃缸里抓了一把夹心巧克力糖过来递给雪莲。出于礼貌,小姑娘伸手来接,说声:“谢谢太太!”
“雪莲,我不喜欢叫我太太,我要把你当作亲生女看待。从今天起,你就叫我‘妈咪’,叫先生‘爹地’,叫百灵‘阿姐’。”“老黄瓜”说着移近身体,用一只爬满青筋的手抚摸雪莲乌黑发亮的头发。把那张吓人的夜叉脸贴到雪莲的脸上,低声说:“嘻嘻……你叫呀,”
雪莲受不了她身上的香气,不由退缩了一下,结果反而被这老妖精勾住颈项。她被逼无奈,低低叫声“妈咪!”
“嘻嘻……对,对,嗳,乖囡……”她笑得合不拢嘴,从口腔喷出一股酸臭味,熏得雪莲一阵反胃,强忍住作呕。
“嘻嘻……乖囡,你只要好好听妈咪的话,我包你插金戴玉,吃油穿锻,住洋房,坐汽车,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我老了,又没有亲生子女,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和百灵的。如果你比百灵还孝顺听话,这里的房子摆设,我银行里的存款都归你……”她一面说一面用两根冰冷的手指抚摸着雪莲雪白粉嫩的脸蛋。
“嗯,灶间里还有许多事要做,这里没啥事,我就下楼去吧?”雪莲感觉脸颊上好像是两只蜘蛛的脚爪在绕抓,立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