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坑,我的家园  之  盖不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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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那一年春天特别少雨,田里的庄稼蔬菜全部受到了影响:地里的麦子长了一尺多,有些向阳的山地,稀稀疏疏的麦子看起来就跟秃子头上的毛一样------不见几根。到了初夏,勉强长出来的麦穗没有往年的1/3大。蔬菜几乎全被干死了。

        阴云再一次漫上了故乡人的心头。

        5月份盛夏,正是收麦子的季节。我跟着父母去田里收麦子。那稀疏低矮的麦杆根本架不住镰刀,父亲便让我用手拔。

        “哎------爸,这是收麦呀,哪有收麦用手拔的?”我感到非常好笑。

        “这么稀的麦子,不拔怎么办?”父亲没好气地说。

        我觉得父亲真不会开完笑,赌气不再理他,弯下腰,开始一根一根拔麦子。

        那个时候,年少的我是真的不懂得农人的辛苦。

        熟料, 农忙过后,老天爷开始下雨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下了整整20多天。

        我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长时间的雨,也从来没有因为住在地坑里而感到过恐慌。但是那一年,我确实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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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几天大雨如注,坡里的水像黄河决堤一样,滚滚而下,混合着各家水眼里流出来的水,一起如滔滔江水般冲入涝池。不一会涝池就满了。

        坡里滚滚而下的浑水阻隔了我们与外界的交往,连续多日,我们都上不去这个坡,每天只能望坡兴叹。

        刚好也是暑假,不用上学。

        我脑子里想象着自己一边爬坡,一边被洪水冲下来的景象,每每汗颜。非常庆幸这雨会挑时间。

        涝池里溢出来的水开始回流,水漫进了我们的窑洞。无奈,父亲和叔叔们,在涝池与井之间挖了一条水渠(村里有了机井,地坑里这口井已被闲置多年)。浑水就源源不断的流入井中。总算是想到了解决办法,人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是井里流进去的水太多了,亦或者是这口井太古老了------井塌了。

        地坑里不时能听到井下坍塌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父亲和叔叔们,又坐在一起商量。最终决定把小叔家那一口堆放柴草的窑洞打透,因为那口窑的后背向沟,那样的话,水就可以流到沟里去了,这样就能永绝后患。

        于是父亲和叔叔们便轮流挖洞,为了提高效率,他们计划洞子的大小,只要能让一个人蹲着容身就可以了。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因为洞太小,人在里面根本难以施展手脚,所以进展非常缓慢。

        好在,没等他们把洞打透,大雨终于停了。

        笼罩在地坑人心头的阴云终于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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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欢天喜地的跑上坡,四处查看被雨水冲坏的田间地舍,大人们也等地里能下脚了,开始清理被雨水冲倒的树木庄稼。

      旱灾可怕,洪灾更可怕。水火无情,只有经历才懂得。

        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一场洪灾,地坑里的人家才开始有了搬走的念头。不,不仅是地坑。村里凡是住窑洞的人家,才都有了在高处盖瓦房的念头。

        窑洞,地坑,这种地穴式的住宿方式,延续了不知多少年,它的弊端,就因为这一场连续的大雨,暴露无遗。

        小叔家是最早搬走的,因为小叔有盖房子的手艺。那几年正值农村建设的高峰期,小叔天天给人家盖房挣钱,工作十分辛苦,但收入可观。不久,他就给自己家申请了一片庄基地,先盖了三间房:两间住人,一间厨房。可以凑合着落脚了,于是,小叔家率先搬出了地坑。

        接着是五叔家。

        村里有一户人家,男人意外猝死了。留下一个寡妇和两个女儿,寡妇非常漂亮能干,最开始寡妇是打算守着这个家的,经人介绍,从山里倒插门进来一个男人。然而当寡妇为这个男人生下一个男孩后,两人之间矛盾激化,男人一气之下抱着男孩回山里去了。寡妇无奈,大概也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就变卖了这里的房子和田地,带着两个女儿去外地嫁人了。

        五叔就买了这家的院子,也搬出了地坑。

        地坑里就剩下我家和大伯家了。

        虽然五叔和小叔搬出了地坑,但是他们似乎还是更习惯在地坑的生活。除过下雨,几乎每天他们都要过来这边。五婶和小婶,跟大妈或者母亲聚在一起,四个人聊上好半天。真是奇怪,真正搬家离开了,关系反倒好像比之前更好了。几个离开的弟弟妹妹,只要吃过早饭,就会来地坑里,照样和我们一起玩。

        大伯在煤矿工作,煤矿效益很差。裁员时,大伯把自己的工作一次性买断了。得了些钱,回家盖起了一套房子。于是大伯家也搬走了,地坑里就剩下我们一家了。

        记得那几年,我们运气特别差。父亲想了各种办法挣钱,但几乎干啥啥不成。不但没有挣钱,反倒欠了一屁股债。

        我和弟妹一天天长大,父母的负担非常重。弟妹出生时间,正是计划生育非常严峻的时期,所以两个人都算超生,虽然父母躲去了西安,但回来还是要补交罚款。

        弟妹上学时,更是狗血不断。

        上小学时,小学危房重建,学生要按人头交重建费。

        上初中时,中学危房重建,继续教重建费。

        上高中时,不用说,照旧。

        我和姐姐们因为上学稍微早一点,所以还好,没有交过建校费。

        一家独居地坑的日子是难熬的,我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慌和自卑。幻想哪一天我们也可以搬离地坑。

        这个曾经荣耀一时的地坑,随着时代的变迁,终于成了贫穷和耻辱的标志。

        大伯和叔叔们也都来劝说父亲,想要几家帮忙凑一凑,让我们也盖起房子,搬离地坑。

        但父亲执意不肯,他一定要把钱省下来,用在我们的教育上。我猜测可能是父亲在西安摸爬滚打的那几年,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他一定要让我们学文化。

        我和二姐初中毕业都考的不好。二姐辍学去打工,父亲却坚持要我复读。

        他说他要把那几年不在家亏欠我们的补回来。他说只要我想学好,他拼了全力也会支持我,这房子,不盖也罢。

        彼时我也非常后悔以前的无知,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弟弟妹妹的学习成绩也一直稳定的好,父母便不再提盖房的事,一心一意供我们姊妹三个读书。

        于是我们一家,开始了独居地坑的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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