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成为科技特派员
草木知春
六盘山的余脉在彭阳褶皱出千沟万壑,我总说这里的黄土会呼吸。三十年前扛着镢头开荒时,总听见冻土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那时我还不懂,这贫瘠的沟壑里埋着怎样丰饶的密码。
曹杏树是第一个教我读解这片土地的先生。它们把根扎进山沟沟的骨缝,枝条却总向着云端舒展。记得1990年春旱,我在城阳乡陈沟村南沟的沟洼里种下的三百株杏苗蔫了叶,夜里摸着干裂的树皮,竟摸到指缝里渗着泪。后来发现是山后老杏树的根系横穿岩层,在给幼苗输送养分。草木尚知相濡以沫,人岂能独善其身?
嫁接时光
2003年霜降那天,科技局的聘书和我的白头发同时抵达。红头文件上“科技特派员”五个烫金字,比当年结婚证还重三分。老伴把聘书藏在结婚时,她娘家陪来木箱最下面,说:“这下可要把半辈子的梦话都变成真了。”
示范园建设像在黄土地上绣花。王洼镇高建堡的红胶土地,我们用三轮车运来范新庄堤坝的淤泥土;草庙乡张街村新庄岔,硬是凿出螺旋状梯田。最难忘新洼席湾那株百年老杏,村民说它三十年没挂果了。我带着后生们给老树做“手术”,嫁接新枝时,树胶顺着刀口往下淌,像极了老人浑浊的泪。
流动的课堂
我的课堂在风里。城阳乡长城塬塬记得那些年景:自行车后座绑着修枝剪,帆布包揣着嫁接刀,裤脚永远沾着草籽和花粉。蔺队长问疏花技巧,就在盛开的杏林里示范;刘家后生学剪枝,干脆在树杈上架起马扎。有回在孟塬村讲冬季防冻,老农们围着燃烧的玉米秸秆跺脚,火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冻土上,像群舞动的巨人。
金太阳杏丰收那年,长城村的张老头把杏干串成帘子挂在窑洞前。秋阳透过琥珀色的果肉,在地上洒满铜钱大的光斑。村支书老李拉着我手说:“杨专家,这是咱穷山沟里长出的金疙瘩。”
果树的根系
2015年卸任那日,我把褪色的工作证压在枕头下。老伴笑我:“离了土地的蚯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可当春雷滚过山梁时,双脚还是不自觉地往果园挪。
现在给后生们当“场外指导”,看他们用无人机喷洒叶面肥,拿手机APP测土壤墒情。年轻技术员小李有回打趣:“杨叔,您这土法子和新技术嫁接得比果树还牢靠。”我指着沟底那片三十年树龄的曹杏林——它们虬结的老根抱着新育的矮化砧木,在岩缝里织成一张网。
昨夜梦见自己变成棵老杏树,枝条上挂着金太阳、凯特、曹杏,还有叫不上名的品种。露水从叶尖滴落,渗进彭阳的沟沟峁峁。晨起推开窑门,见远山浮起淡青色的雾,恍惚间听见万千根系在黄土深处奔涌的声音。
(文︱木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