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继续笺释《尺牍》第四通,文曰:接教并诸台贶,始知昨宵春去矣。天涯荡子关心殊甚。紫燕香泥,落花犹重,未知尚有殷勤启金屋者否?感甚?感甚?刘晋翁云宵之谊,使人一往情深,应是江郞所谓神交者耶?某翁愿作交甫,正恐弟仍是濯缨人耳。一笑!
先生对此通笺释比较细致,分为三个部分。先生曰:寅恪案:此札所言共有三端,一为自述身世飘零之感,二为关于刘晋卿,即刘同升者,三为拒绝愿作郑交甫之“某翁”。请依次论之。
一为自述身世飘零之感:河东君谓“昨宵春去,关心殊甚”,然“殷勤启金屋者”尚未知有无其人,则飘零之感,哀怨之词,至今读之犹足动人,何况当日以黄衫侠客自命之汪然明乎?宜汪氏屡为河东君介绍“启金屋者”。虽所介绍之人往往不得河东君之同意,但天壤间终能得一牧斋以为归宿,是亦可谓克尽其使命,不负河东君之嘱望矣。此三十一通尺牍中关于此点者亦颇不少,茲依次择其有趣可考者略论述之,至于不同意或同意之差别及其是非则不置可否,因与所欲考论之主旨无关也。
先生之意,河东君以哀怨打动汪氏,以至于汪氏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甚是有趣,足可征先生不是不明白人心之书呆子也。
二为关于刘晋卿,即刘同升者:先生引《明史 刘同升》传,知其为崇祯十年会试状元,与陈卧子同年,十一年被崇祯帝贬为福建按察使,此时经过杭州。先生笺释曰:盖晋卿与陈卧子同为崇祯十年丁丑科进士,同出黄石斋之门,而晋卿为是科状头。晋卿固从卧子及然明处得知河东君,河东君亦以晋卿为卧子同科之冠首,亟欲一窥知其为何如人,其才学果能出卧子之上与否也。然明必已深察柳刘两方之意,乐于为之介绍。《湖上草》载有《赠刘晋卿》七律一首(胡引:子政还传中垒官,景丹一札动长安[自注:晋卿临行,遗书上官荐余,有三千里未尚一修剌语]。才推玉树披云馆,名在金茎承露盘。作赋雄风龙堞起,怀人明月兔园寒。应知同甫悲歌意,剪烛忧时过夜阑),当即作于此时。后来刘同升回赠河东君诗,河东君恰离开西湖,《尺牍》第十通有“行省重臣忽枉琼瑶之答,施之蓬户,亦以云泰。凡斯皆先生齿牙余论,况邮筒相望,益邮远怀耶?”句,是汪然明转增刘氏诗信也。至晋卿此时所在之地当是其福建任所。
先生亦考证河东君称刘氏为翁者,先生曰:晋卿在崇祯十二年己卯春间,即河东君作此书时,其年为五十三。河东君以“翁”称之者,未必指其年老,不过以“翁”之称号推尊之耳。这句可以理解,实际上先生不必专门提出。电影《手机》有严守一对费某言“费老,费老,做人要厚道”,费某人其老哉?不过是一种尊称,较之老费,更加客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