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海涛从一包手帕纸里抽出两张,塞进高雨静捏紧的拳头,转身一个箭步跨了出来。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
“舒服点没?漱个口。”
轻柔的声音,如和风细雨,渗入她苦涩的心田。泪水反而更汹涌了,混合着鼻腔的透明物一起淌下来,胃里不安分的半固态食物终于一点点倒干净了。
“谢谢。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你看见了。”高雨静擦擦嘴角的残余,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没什么,谁的青春不迷茫啊。不痛不痒,不叫青春。”
“我的事情,别跟我小姨说,只字不能提!你发誓!”清醒后的高雨静特别嘱咐闵海涛。
“好,我发誓!你放心好了,我口风紧。大刑伺候,我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高雨静在昏黄的路灯下,颇为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跟她同龄的男生。彼时,小姨还没有退休,工作地点在闵海涛的老家。高雨静去小姨家里玩,正好碰到了他,还有小姨单位两个同事的女儿一起,高雨静记得他们仨是一个学校的,自己来自农村,他们父母都是有单位的,自卑感不由自主袭来,她把自己困在房间,心不在焉地翻着姨爹书柜上的书。
书上的字被外间的欢声笑语撩拨地跳上跳下,最后模糊成一个漩涡。她想走出那道门,与他们的交谈融为一体,又终究是停留在想想的层面,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又被“算了吧,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完全扑灭。怯懦是她性格上的刺,她知道它骄傲放纵地长在那里,她试了又试,但拔不出来。如果狠心,怎会拔不出来,不过带出血肉而已。可那刺,也是带着防御功能的,她需要它的保护,才不至于伤得那么彻底。
她只知道他们都叫闵海涛为“涛涛”,是个极有礼貌的男生,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次日,准时上班。
“雨静,昨晚没事吧,看你的酒量,深藏不露啊。”薛红看她一大早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脸上惯有的傻笑全然不见,便打趣她。
“吐死我了,难受,也没睡好。”高雨静用拇指和食指揪起水性笔的透明笔杆,然后悄悄松开,桌面上响起笔一次次落下去后单调清脆的啪啪声。
“酒量是练出来的,下次继续。快过来喝铁观音,这可是上好的茶,我刚刚泡好了。”福建人很奇怪,大清早不吃早餐,先喝茶。茶管饱吗?高雨静不喜欢喝茶。捧一搪瓷缸子,泡一大杯浓茶,乡下男人都这样喝茶,那缸子外边瓷白如雪,里边被酽成黑乎乎的整片,像极奶奶最后卧床时光用过的尿壶。
她左耳贴着胳膊,微抬头,以下巴为支点,转动180度。恍惚的眸子穿透镜片,看见满脸青春痘疑似月球表面的高经理正晃动着不够高雨静一口干的小茶杯。黄绿色的汤色,在随着杯子倾斜的刹那,点亮了高雨静灰暗的眼神,清香此刻,在办公室里肆意流转。她需要一杯茶饮来提神,况且这上好的铁观音,只小小一杯,一天里唇齿都会留香。
茶几上斟好了几小杯,高雨静端起一杯,豪放地一饮而尽,把空杯悬在经理面前,示意再来一杯。
“茶得品,一口一口慢酌。”
“留着下次品,现在我要借它还魂。”
连饮三杯,果然神清气爽。
大家一哄而散,高雨静想起要去给业务员印刷名片。公司在市中心一处小区里,她得走出小区,穿过马路,对面有两家“打字复印社”。她在门口踯躅片刻,走向两个女人的店里。
“帮我复印五盒名片。”她掏出原样。
“名片在隔壁,我主要做设计,再就是打字复印。”五十多岁的女人显然是老板,短发拢在耳后,气质如兰,只是修长的身体有些单薄,礼貌的微笑离神采奕奕有一段距离。
“喔,您是设计师吗?”
“我原是XX报社设计部的,退休后,又开的这家打字复印室,也招收设计学徒。这墙上,都是我设计的获奖作品。”
高雨静目光游移在阳光斜照的半面墙上,陈列的图片被严肃认真地固定在那里,是一种证明,也是一种荣耀。她不经意与斜靠在复印机旁边的女孩四目相对,她猜测,是学徒之一。离开上海之前的那家公司,不仅业务员很牛,设计部的那个姑娘也很特立独行。设计部只有那一个女生,来自内蒙古,月工资2200元。有技术傍身的人,似乎自带光芒,散发出自信泰然的气场。
“招收学徒,怎么收费呢。”
“一个月350元。”
高雨静暗自思忖这笔开支要不要拨付。回到Y市,工资回落到500元,稍稍不精打细算,就容易闹经济危机,财政赤字。
吃穿上不用太讲究,大脑还是要投资的。什么时候都不能终止学习。“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出之光。”起点低,不要紧。惟有终身学习,才有机会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