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家有一座碑亭,坐落于村外头三里开外的自家自留地里。自留地是时代的产物,使用者对自留地享有使用和收益的权利。年老的爷爷每回到自留地里干活,都会不厌其烦带上宝贝孙子(笔者)。乡间谚语道:“隔辈亲,亲在心;打断骨头连着筋”,果然不假。
碑亭临着大路,整个建筑体型严整,四面有围墙,硬山屋顶,亭内有戏台般的高台。高台敞口,仿佛敞开的胸怀,老远就可以看到亭内一通又一通的石碑。石碑之下有底座,有的有雕刻物。打了以后才知道,那一般都是古代神兽霸下,又称赑屃、龟趺、填下、龙龟之类,相传是龙子。至于碑文呢,于一个小孩子来讲太高,刻在上面的字又都不认得,虽然可以明显感觉到岁月的镌刻痕迹——唉没办法,权当压根儿就没有吧。
——对了,严格讲,此建筑不该叫“碑亭”,而是“碑堂”;只一代代的家人就这么叫,于是一座堂堂正正的堂就成了应景和歇凉凉的“亭”了,没办法。
于是就出现了如下场景:爷爷在田里忙碌,小孙子便溜到了亭里玩耍。靠着大路,离村又不远,那来往经过的小孩子自然少不了。农村的小孩子踅到村外玩耍那是常态。于是一群孩子便在碑亭里玩起了捉迷藏。的确,这是个“捂捂躲躲”(捉迷藏的本地语)的好地界:如果你猫腰躲藏在一通石碑后不吱声,那寻找者是毫无办法的;倘然感觉有暴露和被逮住的危险,那就倏然蹿出去,之后又迅速又隐没在另外一通石碑后·······
临着大路,路过者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男男女女;倘然遇着周边村落的集市,那打此经过者就更多了。遇见这么一座庇荫遮阳的地儿,那就坐坐,歇歇脚,唠唠闲话儿。识点字的自然也免不了捎带打量打量这些石头疙瘩上的字儿,只能认全的怕是不多。人们认知里的石碑,通常在伫立野外,经过风吹雨打,石头里含的一些沙粒掉下来,产生缝隙,进而导致碑面斑驳不平,“面容”苍老;而碑亭里的石碑则舒坦多了,经常会得到手指的揣摩和呵护,因此碑面始终润洁如新,平添一种亲切感。
平素呢爷爷隔三差五就去专门打扫一下,有时还烧纸,嘴里念念有词。也就是说,这些祖先们的生日和忌日,都在爷爷心里记着吧,应该是的。至于清明节,那更是少不了一番祭奠。
笔者十多岁时爷爷就去世了,现在想起来爷爷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吧,个头儿高挑,腰背挺直,皮肤白皙,戴一副老花眼镜;年老时脸上虽皱纹纵横,但仍然掩饰不了曾经的清秀面目。
对了,爷爷曾经是一个教“国学”的老师,家里的藏书好几大柜,平时经常有曾经的同事或学生前来拜访。
可惜的是,碑亭在笔者少不更事的年岁时便被拆掉了,几柜书籍也被收走了。为嘛?不为嘛,“文革”来了,破四旧。所以就对你不客气了。
除了笔者家的碑亭外,村里还有两座类似的古建筑,也同样矗立在自家自留地里,后来的结果也都一样。
墓碑不是冷酷无情的石头,它是关爱和温暖的象征,是人类所营造的最美好的文化和情感的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