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成州,42岁,市三中的数学教师,目前独居,有一个交往近四年的女朋友......据他的同事和学生反映,成州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人,很好打交道,不过在一些小问题上会比较固执,大家都觉得这是他数学思维的原因......看来,死者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啊,社会关系相对比较简单,应该也不会和什么人结仇。”负责调查死者身份的警员陆良分析完之后,会议陷入一个尴尬的暂停,从社会关系层面分析成州的死亡原因似乎陷入了一个死结。
吕丘北突然问道:“死者的婚姻状况是怎样的?”陆良有些紧张地翻了翻手头的文案,眉头又一些疑惑的神情,“他在1990年结果一次婚,但是在2006年就离婚了,在这期间有一个儿子,叫成峰,但是据成峰的反映,成州自从2006年和母亲离婚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自己和母亲。说到这里,就有一点奇怪了——他似乎对自己离婚这件事情心存芥蒂,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离婚的事实,在2006年之后的所有档案中都没有提及他有过离婚的记录。”
吕丘北默默念叨着“离婚”这个不太吉利的词汇,思维中迅速构建着成州的心理——如果说成州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离婚的事实,并一直对离婚心存芥蒂,就证明成州对感情充满了恐惧,是不会轻易牵扯进一段感情的。但是,成州有一个交往四年的女朋友,感情相对比较稳定,这说明成州并没有对感情的失败感到太多的伤害,而他故意隐瞒自己离婚事实的原因,应该是不希望有所牵绊。联想到那个叫成峰的年轻人,吕丘北更坚定了自己的分析,如果不是想要彻底切断自己和过去的联系,一个父亲是不会在十年之内不去理会自己的亲生儿子的。
“成州并不是心存芥蒂,而是想要切断自己的过去,干净地重新开始。”吕丘北把手中的碳素笔轻轻仍在笔记本上,“他不希望自己的前妻和儿子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张新河问道:“吕顾问的意思是,死者的死亡原因和十年前的离婚有关?”
“不错,”吕丘北点点头,“从死者的死亡形态上来看,是在死后被明显刻意地摆放出一个动作,在犯罪心理学上,这样的布置叫做仪式化抛尸,凶手一定希望通过这个现场表达出自己的情感诉求,这是凶手的一种宣泄。死者的双手呈现拥抱的姿态,但并没有成功地抱住胸口的芭比娃娃,这是一种很纠葛的心理状态,凶手似乎希望死者可以拥抱这个芭比娃娃,但是又在反复考量中决定让芭比娃娃躺在死者的胸口,但并不让死者拥抱。”
张娜恰到好处地补充:“经过尸检,死者的两臂是在其死后遭人故意扭动导致的,而在其两条小臂的肌肉组织上发现反复的摩擦痕迹。”
吕丘北站起身,用手指着照片上的芭比娃娃,继续分析:“这个芭比娃娃,是凶手的一种心灵寄托,而凶手之所以让死者无法拥抱这个芭比娃娃,是为了惩罚。他要让死者到死,都无法去爱这个娃娃。”
张新河坐直欠在椅中的身体,对吕丘北说道:“吕顾问的意思是,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前妻或者儿子,但是,这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猜测,并不是真凭实据的分析。”吕丘北冷静地看着张新河的眼睛,故意放缓语速说出让会议室再度陷入沉默的话——“我知道第一案发现场在哪里。”
吕丘北心中有一点固执的得意,自从多年前和妻子离婚,吕丘北一直认为自己着实失败,而只有在这种案情分析过程之中,他才可以有一点足够安慰自己的得意。“凶手不是成峰,而应该是死者的前妻楚瑶。”吕丘北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为时过早,他在心中不由得责怪自己,作为一个老刑警,不应该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断言——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口气有些心虚地说:“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死者和楚瑶婚前共同居住的那套房子。”
陆良立刻敲动键盘,在电脑上检索出成州和楚瑶婚前共有的那一套房产——“果真还有一处房产,在南安区鑫江家园4单元435号。但是,这套房产在两人离婚之后,就已经转卖给别人了。”陆良翻看着房产的交易信息,“新的房产所有人叫张涛,但是在3个月之前,这个张涛由于个人债务的原因,向南安区房产交易中心提出了房屋抵押申请,应该是为了向银行进行贷款。”
陆良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对大家说:“这样说,三个月之间,那一套房是空置的状态。”
林娜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有些恍然大悟地说:“死者的尸体经过化学浸泡处理,确切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月以前......那时间也太巧合了,凶手一定事先对这套房子有充分的追踪。”
吕丘北看着电子屏幕上陆良查到的房产信息——时间的巧合只能说明人心的固执和故意,命运的偶然也只能是人为偏执导致的必然——看来,凶手一直在等待这个仪式化的现场,成州可以“苟延残喘”近十年,还得依靠张涛将房产接手并居住了这么多年。这处房产是凶手早已选定的行凶场所,而凶手居然可以隐忍这么多年,恨意居然没有随着时间被冲淡。吕丘北不敢继续往下去想,他知道这样的凶手是典型的偏执狂,但他不能确信自己不能继续思维下去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心虚。
“从哪里结束,就要从哪里开始。”吕丘北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林娜有些惊恐地看着他的面部表情。吕丘北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不能藏好自己在这方面的感情,还是会不经意的流露。没想到,在省厅派发的第一个任务中,就遇到了自己长久以来避之不及的深渊。
张新河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准备一下,我们去鑫江小区看看。”警员们立刻归位整理,林娜默默将手边的一瓶矿泉水放到吕丘北面前,起身回到法医室。
鑫江小区是南安区比较老旧的住宅区了,并没有多余的绿化,粉刷了的墙面上布满了灰黑色的鞋印和刮擦的痕迹,有一些稍微空旷一些的区域立刻被住户的汽车抢占,孩子们只好穿梭在汽车之间嬉戏打闹。小区大门口鲜有的一处花坛也被下棋的大爷们和聊天的大妈们占据了,有几位大爷提着自己钟爱的鸟笼围坐在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边,笼子中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这样一点生机勃勃都显得尴尬和无力。
警灯在刺眼的眼光之下少了很多威严的感觉,晃眼的阳光和有些燥热的空气,让人们对刑警队带来的红蓝相间的灯光显得麻木不堪。甚至于张新河驾驶的那辆丰田suv也得很委屈地堵在一位牵着自家京巴狗的老大爷身后,张新河内心烦躁不堪,不断地压响汽车的喇叭,大爷好像不为所动,只是慢慢地向一边挪着步,那只京巴狗还倚老卖老一般向车队吠个不停。吕丘北坐在法医队的桑塔纳汽车里,空调无力地吹出冷风,但在阳光的炽烤之下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张娜有些费力地不断转动着方向盘,甚至还得伸手将倒车镜闭合才可以穿过狭窄的通道。可是最后那辆车型较大的刑事现场勘查车就有些尴尬了,不多不少刚好卡在道路中间,进退两难。警员们只好下车,提着刑事勘查的箱子步行过来——那些围观着小声抱怨警察的住户们看到“刑事勘查”四个字,默默向两边散去,给警员们让出一条路。被堵在勘查车后面的那辆黑色的帕萨特的司机,也有些丧气地回到车内。
警员们围在4号楼下,张新河带着几名警员率先上楼勘察,吕丘北将脸贴近汽车空调的出风口,感受着空调的凉意。张娜有些紧张地握着方向盘,凭着多年法医的直觉,她越来越觉得这个鑫江小区有一种犯罪场的味道。车中的步话机响起张新河的声音——“封锁现场,封锁现场,房间内发现一具女尸,法医队和痕检科立刻上楼!”
吕丘北猛地坐了起来,和张娜对视了一眼之后,有些慌乱地打开车门跑进单元门。警员们立刻拉起警戒线,将围观的群众和现场分隔开。
吕丘北在435室的门口换上鞋套和手套,深吸一口气之后进入了房间。整个房间的布置有一种寡淡的风格,只有简单的家具和电器,整体都是清冷的色调,没有多少温暖的感觉。吕丘北惊讶地发现房间整体居然呈现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边边角角一尘不染,木质地板和家具都擦得亮极了,地板上甚至还在不久前打了蜡——这一点都不像3个月没有人居住的房子,吕丘北心中有一些疑惑,就算是为了清除犯罪现场的痕迹,也没有必要将酒柜上一个被遗弃不用的破高脚杯洗得干干净净。这里一点都不想一个犯罪现场,吕丘北开玩笑地觉得自己家更像一个混乱的犯罪现场,当然,除了空气中淡淡弥漫着的一丝香味。
吕丘北并没有急于进入主卧室,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客厅、餐厅、客卧和卫生间的细节。除了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在厨房里一些被张涛一家弃置不用的碗筷,也被很整齐地摆放在橱柜上。吕丘北拿起一个盘子,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洗洁精的味道。吕丘比心中渐渐地建立起一个嫌疑人的大致画像,但是这种需要完善和细致,必须要和尸体做一次对话才可以。
正巧,张娜带着法医队的警员们急匆匆进入了主卧室,吕丘北正想要进去,却被法医队实习的法医助理唐曼猛地推开,吕丘北看到唐曼脸上写满了痛苦,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正在感叹着法医队新人一茬不如一茬,却着着实实将心中的感叹憋回自己心里。张新河看了一眼吕丘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吕你看看这个现场,我出去一下。”说罢从陆良手中接过一包香烟走了出去。
吕丘北方才明白那股淡淡的香味从何而来——地上的尸体只是有些表层的腐败,整具尸体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穿着全套的整齐的裙装,上身的白衬衣的纽扣一个不落地扣着,肩膀上的那个丝质的蝴蝶结也被人刻意地弄得硬挺体面。吕丘北发现尸体是被仔细地化过妆的,张娜也为他解释了尸体的妆容之所以这么多天没有脱落的原因,“凶手在化妆之后给死者面部喷射了大量的定妆水。而从死者面部妆容完整的情况来看,凶手在几天之内都进行了补妆和定妆。”
在双人床的周边地板上,摆放着几个玻璃器皿,中间用福尔马林药液浸泡着死者的内脏器官,吕丘北突然明白了唐曼情绪失控的原因——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这几个器皿,吕丘北感觉这些器官标本一定和周围的环境有一定的联系,而只要找到这种联系,就可以更加确定凶手的一些心理特征。但是吕丘北无法从这些精心打理过的器皿上看出什么端倪,张娜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这些标本,做得有点儿太干净了。”
吕丘北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娜,张娜解释道:“想要让器官标本瓶中的福尔马林溶液这么干净,只有对这些器官进行仔细地清洗才可以做到。”吕丘北联想到房间整体的干净,心中的画像清晰了几分。其中的一瓶引起了吕丘北的注意,在那个比其他罐子要小一号的玻璃罐中,却浸泡着两枚心脏——两枚心脏由于药液的作用还呈现出一种淡红色,甚至与紧贴着的动脉血管管口还有几个小水泡。吕丘北有一种想要伸手戳破那些小水泡的冲动,只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双腿。“这应该就是成州缺失的心脏了吧。”张娜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一切得等检验完了才可以下定论。”吕丘北自言自语了这样一句话,张娜不明白吕丘北此言是说给他自己还是说给她听。
法医组的警官拍好照片之后,张娜问痕检科的一位警员:“现场有什么多余的痕迹吗?”痕检科的警员摇了摇头,表示现场被反复清洁过多次,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利的信息,凶手甚至连自己的皮肤组织都没有留下。除了在卫生间地板上用紫光灯照射发现的大量血液喷溅和漫延的痕迹,现场没有多余的信息。
吕丘北默默地解开死者上身的纽扣,将衬衣撩开,然后用剪刀将死者穿着的内衣剪开。吕丘北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你看,这个绳结,和成州胸口的绳结是同一种打结方式。”张娜胸口有些憋闷的感觉,尸体整个腹腔和胸腔上面并不专业的缝合连成一道歪歪扭扭的直线,张娜心中那一份不安更重了一筹。吕丘北凑近那道缝合线,闻到一股有些浓重的香气,伴随着一丝腐臭的味道,竟然出奇不意地混合出一种生死之间的悲壮和苍凉。
张娜对法医组的同事说:“去把唐曼那个丫头喊过来,我们准备现场检验。”吕丘北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个实习期的小女孩,尤其是在见到唐曼那张有些苍白的干净的脸,更觉得让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面对尸体胸前这道缝合线是一种很残忍的事情。张娜的动作倒是行云流水,用单反相机细致地为尸体拍照之后,从唐曼颤抖的手中接过剪刀和手术钳,将那个粗糙的缝合线拆开。
哐的一声,剪刀落在地上,张娜的双手也不由得颤抖些许,唐曼紧闭着双眼倒退了几步,吕丘北稳重的面庞也多了一丝慌乱——在尸体的腹腔之中,竟然填满了防腐用的香草和药材——在这些药材中间有一个和成州胸口一模一样的香薰瓶,瓶中只有一张简短的标签条。吕丘北展开那张便签纸,上面却仅仅画着代表一家人的三个小人。
吕丘北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眼前有一丝晕眩,却生生被张新河的声音给拉扯回现实——“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是成州的前妻,楚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