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人向来喜欢“寄情”,即通过某一事物,来抒发自己的观点与生活态度,山水与美食,皆是可“寄”之物,特别是后者,文人大家爱写,读者们也爱在那或洒脱、或幽远的美食文字“盛宴”中,口舌生津,如痴如醉。
清有袁子才于随园写就的食单,近代的唐鲁孙(珍妃侄孙)因笔下的美食文章,被诸多文化名人一致推举为“华人谈吃第一人”,至于现代的梁实秋、汪曾祺,笔下融合了生活百味与饮食哲学的文字,更被大众津津乐道。
汪曾祺在谈到自己所写的关于美食的文字时说,他的目的是想使读者感受到:活着有多好。
黄磊则将自己写下的有关美食的文字,视为“生命的一部分”,他在《炊烟食客》一书中,形容那些美食在他心里扎了根,而当他用文字记下它们的时候,就“如同将它们从厨房做好,再次呈到桌上”,而每一位读者,都是被他邀请来品尝的朋友。
黄磊笔名黄小刀,曾在《意林》、《中国妇女报》和《燕赵晚报》等报刊撰写名家专栏,创作和参与创作《局中人》、《锋刃》等电视剧。而今,他又写下食物之书《炊烟食客》,勾画出记忆深处故乡与家的滋味,用江南美食,带给读者一缕烟火色的温暖。
炊烟有乡情
梁实秋早年在海外留学时,曾特别想吃家乡的爆肚儿。后来回国,下车的第一件事便找到饭馆,点下三份爆肚儿,吃得满嘴流油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家乡的爆肚,在那些身在异国他乡的日子里,将梁实秋对故乡的思念具象化,即便回了家,也要吃到嘴进了肚入了心,才算真正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家。
《炊烟食客》里的黄磊,在冬日飘雪的北京,一边描摹起故乡江南池边柳在冬日里的模样,一边也想起了故乡的八宝菜。
那是某个冬日的阳光午后,隔壁90余岁的邻居奶奶,用白瓷碗装了一大碗自己亲手做的八宝菜:那是一碗因没有经过煎炒烹饪,而保留着素菜艳丽的本色,看起来十分清新自然的家常菜。
自己的母亲和邻居奶奶寒暄闲聊的工夫,还是小孩子的作者,就已经馋得差点流出口水。
后来邻居奶奶看出了端倪,一边说着“吉祥如意”,一边笑着让他吃,母亲也应允后,作者才终于能一饱口福,从各色混杂的素菜中,尝出独特的味道:有一种春的气息,默默掩藏在了冬日里,是一种生命的萌生,又是活力的储藏。
邻居奶奶说,这种由八种不同蔬菜制成的八宝菜,又名吉祥如意菜,冬天吃来,寓意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后来,这道菜还曾在作者家的年夜饭里,因其爽口迥异于大鱼大肉,而脱颖而出,备受家人称颂。
多年后,作者独自一人于冬日的北京,想起家乡,想起八宝菜,没有像梁实秋一样去寻饭馆,而是找来八种蔬菜,亲手拌起了这道简单的小菜。
小菜清淡的味道,就这样在他乡的冬日,流进光阴,如阳光,穿越千年。
炊烟有声响
随着作者娓娓道来的儿时往事,我的思绪也穿越回了多年前的东北。
那时家里还没住上楼房,低矮的平房里烧坑、有烟囱。炉子上同心圆似的炉圈里,姥爷每天都会在早上取下中间最小的一环,正好将饭勺置于其上,滴少许的油,待油热,“滋啦”一声滑入鸡蛋,做出我儿时最爱的美味:油煎荷包蛋。
黄磊在《炊烟食客》里,讲到一味名为“惊春雷”的江南菜的时候,也提到了这声“滋啦”。
与街巷里叫卖人嘴里喊出的声响不同,叫卖人喊出的“好吃的打糕、凉糕、驴打滚、豆面卷,小时候的味道,老好吃了!”虽满溢市井里的人间烟火气,却与制作食物时的“滋啦”声,截然不同。
叫卖声只能唤醒那些本就想吃和喜欢吃的人。“滋啦”声却能让原本就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更上一层楼。用黄磊在《炊烟食客》中的原话:中国人对美食的要求是全方位的,嗅觉、视觉、味觉均要到达,还不能缺了那一声“滋啦”,犒劳犒劳自己的耳朵,如此方才是圆满。
书中提到的惊春雷,并不是多么高档的菜品,主要食材就是大灶台铁锅里做过米饭后的锅巴。
此外,还要做个汤汁,可以用瘦肉、鸡蛋、蘑菇、木耳做,也可以用牛百叶、鸭血、虾仁做,非要用鲍鱼、海参、鱼翅也并非不可以,只要做出的汤汁够烫,浇在锅巴上,在一声“滋啦”后,能让“惊春雷”越发有滋味,便已足够。
那春雷般的“滋啦”声后,汤汁中的各色佳肴,没有配角,都是主角,而锅巴则是一个供所有美味平等展示自己风味个性的平台,等着所有人的粉墨登场,就像人生舞台,等着我们每一个人一样。
炊烟有趣闻
宋朝的皇帝里,开国之君太祖赵匡胤、创了瘦金体的徽宗赵佶,与处死了岳飞的高宗赵构,提起来,人们几乎都会觉得熟悉。但若说起理宗赵昀,却要有许多人摇头了。
作为一个喜欢听历史故事的人,能够对这位南宋皇帝印象深刻,其实是因为一则和吃有关的故事:据说有一次理宗皇帝带心爱的妃子游西湖,吃货妃子对于风景没多大感受,却老远就闻到了一种食物的香气,于是派人去找,买回了一样民间小吃。理宗皇帝心动于爱妃吃东西的样子,忍不住尝了一口,也被味道惊艳,再着人去买时,卖家却已经卖完收摊回家了。
这样民间小吃一点儿也不稀罕,叫锅贴,类似于一种煎烙过的饺子,而就是这么一种普通的食物,却让一位在历史上并不知名的皇帝,轻易地被人记在心里。
因为趣闻故事,食物与人物,都变得鲜活立体。于是许多食物为了宣传之用,也会用故事去包装自己。比如前面提到的“惊春雷”便是。
据说清乾隆皇帝微服时,曾到一户农家以重金请其为自己准备一顿饭菜。农人拿着皇帝给的银子,倍感压力,因为家里并无珍贵食材,实怕辜负这些银钱。最后妻子看到锅巴,才想到了好主意。
当汤汁“滋啦”一声浇在锅巴上,也喜在了皇帝的心里。精神大振、胃口大开的皇帝,一吃之下,赞不绝口,说这一声“滋啦”犹如“平地一声惊春雷”,因此成就了“惊春雷”的菜名。
作者黄磊在《炊烟食客》中说,这则趣闻虽然漏洞百出,却让这本不入流的菜,身价大涨,大受欢迎。而作者自己,因亲身经历过一段与“惊春雷”相关的事情,更对之记忆犹新。
原来有一次,他兴致勃勃地为几位朋友亲手做起这道菜,却因盛了锅巴的盘子,没经得起汤汁的高温,当场炸裂,还弄得整桌宴席都没法吃,最后只得去附近餐馆就餐。这其中虽然满是作者的遗憾,可从朋友们的视角去猜想,说不定再坐上有“惊春雷”的席面,除了乾隆皇帝的传说,这场“炸裂”的生活趣闻,也能成为难得的下酒谈资。
结语
《炊烟食客》全书共分五大篇章:素食雅心、田园霁月、江南盛宴、点于匠心、巷弄风情。各章的章名,也起得十分有江南风味,但读完全书,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只是在写江南美食的炊烟余味。
因为与江南美食分不开的,还有故乡的人与情,那里的人心与世道,亦满是诗意芬芳,值得每一个在生活中感到疲倦的人,好好坐下来,伴一盏清茶,细细品读,褪去身心的倦意,重整旗鼓,倍加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