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儿便知他并不肯放过自己,心中愠怒陡生,且渐炽渐长。她看了看弘少则,又看看那不知何人饮过的酒杯,到底还是不敢发作,遂把心一横,接过仰头一口饮下,又重重放在桌上,一字一句道:“只因相爷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唯一的男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弘少则嗤道:“那又如何?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的男人!你且不要与我说,你是倾慕我父亲才甘心为他卖命!”
“不然,灵儿会有很多的男人!”苏灵儿苍白的脸上略略泛起潮红,白皙的额上青筋毕露。
弘少则未料苏灵儿有此一说,他略略有些错愕,愣了愣才道:“一双玉臂千人枕?”
“不错!”苏灵儿强忍羞愤,又为自己斟下一杯酒,一口饮尽。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点道理,但还是不通!”弘少则冷冷道:“据我所知,四族虽说覆灭,然则仍有子弟流亡在外,你亲生哥哥便在人世。你为何求助于我父亲,一个你的仇人,而非你的至亲兄长?”
苏灵儿眼中尽是怨毒之色,冷笑道:“至亲?我只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他们以君子自居,以正义自诩,却干尽了龌龊勾当。为了复仇,他们竟要我……竟要我……”苏灵儿身子本就羸弱,此时心间起伏不定,一口气喘不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咳得厉害。小满赶紧与她拍背顺气。苏灵儿好容易换过气来,只是羞愤并加,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竟要你做个真正的娼妓,对么?”弘少则代她说出难以启齿的话。
苏灵儿默默不语,半晌才悠悠道:“于我而言,相爷并非我仇人,而是我的恩人。”
“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父亲,你不至沦落至此……”
“公子!”苏灵儿打断弘少则,眼中有微嘲之色:“人生这一世,很是漫漫长长,谁就料定一世安稳无忧?都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依我看来,时不在长,人之运数,三五年便又是一番光景。自古以来,善始善终者,世间能有几人?苏氏便是没有那一场浩劫,难保之后也没有,或我依然还是公侯小姐,果真就能比现今更好?只怕不好说!事到临头,我只看眼前。”
弘少则听得不住点头,又沉吟半晌,才道:“可惜,你终归是苏家的女儿!”
“公子到底是信我不过。”苏灵儿冷笑:“当年平叛上官清之乱,世人只知王师之勇,又有几人晓我苏灵儿之功?”
弘少则笑道:“姑娘是要重提当年之勇?”
苏灵儿冷笑抢白:“妾身便提不得了?”
弘少则摸摸鼻子,但笑不语。苏灵儿道:“世人皆道上官清是兵败投海自尽,只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他当时不过弱冠年纪,自有大把光阴图谋东山再起,何至投海自尽?”
弘少则笑道:“当年上官清投海之事,已是江湖疑案,皆因其间缘故,世人知之甚少,无知之人才归结为兵败。本公子却是知晓的。投海之前,上官清业已身中剧毒阿耨多罗散,回天无力。”
苏灵儿莞莞而笑,轻轻柔柔道:“不错。世人只道上官清死于兵败,其实,他是因着身中剧毒,万念俱灰之下才投海而亡的。阿耨多罗散呵,世间至毒之物,为岭南弄氏尊为神品。呵呵,这毒可是妾身下的呢!上官清中了阿耨多罗散之毒,焉有不死之理!”
弘少则柔声道:“如此说来,上官清是必死无疑了?”
苏灵儿傲然道:“上官清之死,二十年前已然盖棺定论。普天之下,能给上官清下毒的,也就只有我苏灵儿了!”
她笑得眉眼俱欢,弘少则并不点破,看了看她身侧的谷雨与小满,话锋一转道:“她们便是悬玉使女么?”
苏灵儿道了声“是”,又向她二人略略点了点头,谷雨小满会意,各自报上了名姓。弘少则笑道:“我听闻悬玉使女共有二十四位,皆以廿四节气为名,今日如何只有谷雨小满?”
苏灵儿道:“自然各有各的事务,是以今日来的只有她二人……”
弘少则未待她说完便道:“我听闻,悬玉使女如今已不齐全。”
苏灵儿叹了口气,黯然道:“二十年前,朝廷与上官清在碣石山的那场存亡之战,悬玉使女便受了重创。最早的悬玉使女,只剩了天香搂的清明。这些年来,可堪重用或可提拔的,也就寥寥十七八人。不过……”苏灵儿顿了顿才道:“如今的悬玉使女,比当年更出色。”
弘少则道:“我听父亲说过,悬玉使女,不仅俱是绝色,且都身怀绝技,很是为华棣解决了许多江南的麻烦。”
苏灵儿听了“华棣”之名,只嗤道:“蒙相爷看重,妾身感激不尽,只是有些名士,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九流的手段,便是为他们解决了麻烦,也是不领情的。”
弘少则哼了哼,道:“若无这些‘下九流’的手段,任谁名士高人,只怕也难在江南立足。”
苏灵儿笑了笑,伸手轻抚云鬓,神情很是自矜,却听得弘少则淡淡道:“只是我却听说,上官清近日复在扬州出现。”
苏灵儿原本从容,闻言面色陡变,笑容蓦地僵在脸上,那轻抚云鬓的纤纤玉手也停在耳畔,半晌不知如何落下。她努力想笑,却似忘了如何笑似的,竟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神识,厉声道:“绝不可能!当年,我亲眼见他投海,他绝不可能活着!”
“依姑娘的意思,是我与你顽笑呢?”弘少则冷笑:“连我父亲都得到了消息,你身在扬州竟然会不知晓?我听说,那上官清是你的青梅竹马……”
“公子!”苏灵儿陡然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决然道:“妾身对相爷的忠心,三言两语只怕难说清楚,妾身不表白!公子信不过妾身,妾身不辩驳!那人究竟是不是上官清,或是他死还是未死,妾身不猜测!只说一个:若他果真是上官清,我,苏灵儿,必将他挫骨扬灰!”
弘少则牢牢盯着苏灵儿的眼睛,面色阴晴不定,变了又变,半晌,突地笑道:“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愿意信你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