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天,太阳从太平庄西边的地平线隐去最后一角,一片绚丽壮观的霞光渐趋暗淡。
不到半个时辰,大地就隐没进漆黑的夜色。
夜空零星地闪烁着稀疏的星光。
太平庄一簇一簇的房屋只剩下隐约的轮廓,缄默地笼罩在冬日的寂静里。
夜色中的空气凛冽而醇厚。
几个晚归的汉子在村子里泛白的石道上赶路,尚未闭户的人家,门里倾泻出油灯昏黄的光线。
孩子老人在门楼里挂上烛焰跳动的红灯笼,整个村庄很快亮起一对一对的红灯,喜庆的色彩点缀着无边的黑暗。
突然间,村庄东头响起一阵爆竹声,在黑暗里传得很远。
很快,村前村后此起彼伏地爆响起鞭炮声,大户人家燃放的烟火陆续升空,除夕的气氛达到了浓烈的顶峰。
范继峦正在供案前焚香,家里洋溢着一片喜庆气氛。
门外的鞭炮声静下来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继峦,开门!”
他走到庭院再细听两声,辨出是兄长范继宁,忙跑向宅门迎接。
开了门,范继峦热情地将兄长一家迎入门里,家人们自然喜出望外,范宗岳和范梅氏更是欢欣不已。
一大家人进了北房明厅,妇人们和丫鬟去准备年夜饭,男人们坐在八仙桌边聊天。
范觉时从炉子上取来水壶,给每个人沏上热茶。
寒暄了一阵儿,范继宁对家人们说:“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你们也不要惊慌,皇上已经退位了,五日前下的诏书。袁世凯从孙中山手里夺过了大总统职位。大清彻底亡国,只是在偏僻的乡下,都不知北方也变了天。”
范宗岳一惊,问道:“夺了孙中山的大总统职位?袁世凯究竟还是做了曹操。”
范继宁瞅着父亲,仔细道来:“这些年,革命党在国外,尤其是在日本发起壮大,渐渐往国内渗透,好几个行省的新军里边都有他们的势力。四川的保路运动爆发以后,朝廷派兵镇压,继而引发了更多的民众围困成都,湖北新军奉命入川,武昌空虚。由于革命党在武昌的活动,新军的汉人将领和士兵早有兵变之心,事情愈演愈烈之后,便有一个叫熊秉坤的带头起义,引发了武昌兵变。”
一屋子人凝神静听,范继宁接着说:“后来,起义军愈加壮大,朝廷随即派遣陆军大臣荫昌率北洋新军前去剿办,结果一败再败。其实起义军并无绝对优势,只是由于北洋新军的一些将领消极应战,方显得胜利无望。”
范觉时端来一盘柿饼摆在桌上,范继宁又说:“这时候,隐居河南老家的袁世凯便瞅准时机,通过心腹向摄政王举荐起用自己,摄政王考虑再三,迫于形势不得不重新重用袁世凯。袁世凯心知自己不可替代,寻思着朝廷要想让他出山指挥军队,必须赋予自己更大的权力,便半诱半逼摄政王任命他为内阁总理大臣。后来,庆亲王辞了内阁总理大臣之位,袁世凯成了实际的统治人物。”
桌边的家人们听得十分入神,范宗岳慨叹了几声,问道:“你方才说的,袁世凯夺了孙中山的大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继宁略作回忆,回道:“在北洋新军与革命军激战的几个月中,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彻底战胜对方,摄政王最后也辞去了监国之位。往后,革命军攻下了长江以南大多地区,经过南北和谈,革命党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公推孙中山为大总统。”
范宗岳等人认真地听着,范继宁呷一口茶,又说:“南北对峙局面一时难以打破,僵持不下时,孙中山向袁世凯提出条件,只要能逼迫皇帝退位,使大清彻底覆亡,便可将大总统一位让给袁世凯。这条件是何等巨大?袁世凯便向隆裕太后提出要皇帝退位,并讲了些外国闹革命最后杀尽皇室的威胁之言,太后心下惶惧,进退两难。后来,孙中山一方向太后开出了退位的优待条件,许诺退位后,大清国的小朝廷保持名分,但没有统治权,皇上、太后及宫内侍者依然生活在紫禁城,民国政府每年拨给四百万块大洋。”
范继峦插话问道:“太后同意了?”
范继宁看着他说:“形势所逼,不同意不行。由于袁世凯一心想当皇上,便多方逼迫太后,而王公贵胄又多纨绔,无人能统御全局,太后无所依靠,只得同意退位。随后,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大清彻底亡国。不过,依照优待条件,宣统帝的小朝廷还存在。”
范宗岳不住地应声慨叹,又道:“袁世凯,到底是大奸臣……”
范继宁跟着骂道:“大奸臣!”又回道:“不过袁老贼也没好过。这期间,有过两次暗杀,一次是针对袁世凯的,死了十几个侍卫,袁世凯毫发无损。一次是针对良弼的,当场给炸死了。自此以后,皇族王公都担心突然就掉了脑袋,再也不敢言及反对共和。”
范继峦若有所思地说:“袁世凯先前没有被摄政王处死,载沣兴许都能后悔死……唉,闹腾了这么些年,到底还是变了天。不过,皇族的结局相比前朝还是幸运的。”
范宗岳吩咐范觉时将炭火盆搬上桌面,让大伙儿烤手,又说:“二百多年了,也该是气数殆尽的时候了……中华民国,中华民国,这名号起得真是好……倒也好,天下重归汉人,往后,不说扬眉吐气,也算能挺直腰杆儿了。”
范继宁用铁条拨一下炭火,说:“是啊,不过到了中华民国,满、汉、蒙、回、藏五族平等,再也没有谁压迫谁那回事了……新政府的情况一言难尽,我带回来几份近日的《顺天时报》,上面有详细介绍。一会儿大伙儿看看。”
临近子夜,太平庄里的铳子、烟花和鞭炮更加稠密地爆响起来,屋里的说话声也被淹没。范继宁见一家老少眼朝外瞅,起身道:“走,我们也去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