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个名字
改名字并非拜伦的计划,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那次拜伦跑到警察局,他的父亲没有去接他,但给安德里亚·洛打电话去接他。她对警察说,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的父亲,嗯,有点,不知所措。除了一个妹妹,他再也没有亲戚了,他的妹妹在寄宿学校。问题是,他有问题,他是个麻烦。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他。
警察问他能不能到安德里亚那里住一晚,她说她办不到,跟一个有着这种病史的年轻人单独待在一起,她觉得不安。警察却说他看起来完全无害。“难道警察没有听说吗,拜伦被送走是因为他是个麻烦。”她低声说道,“在他母亲被淹死时,他就站在那里袖手旁观。他甚至在她葬礼上吃蛋糕。他妹妹受过一次几乎致命的伤害,那都是这孩子引起的。这迹象一开始就存在,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差点在一个池塘里害死我儿子。我已经被迫让詹姆斯转学了。”
拜伦在无声的尖叫中张开嘴,听到这些话让他难以承受。他当时是想帮助他母亲的,他绝不会伤害詹姆斯,而当他把梯子放在外面时,他是想救他妹妹。不是他,但似乎又像是他。拜伦开始颤抖起来。他站起来,踢着床,踢着下面的桶,捡起来,扔墙上。然后开始用自己的脑袋撞墙。他听见有人冲着这间牢房嚷嚷,一切似乎都有点太过了,没有按合乎情理的方式发生。警官打了他一巴掌,“我会导致事故。我需要去贝什利山,我想去贝什利山。”“你听到他的话了,他要求去。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安德里亚又打了一个电话,取来自己的汽车,然后把他运送到了贝什利山。在车上,他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逃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到警察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撞墙。也许他只是为了向他们证明自己不快乐。他能够如此轻松的恢复从前的自己,只要车子停下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但小汽车拐进一条车道,几个人冲下台阶来迎接他们,她大叫:“赶快把他从我车里弄出来。”他用指甲抠着汽车座椅,紧紧抓住安全带。接着有人抓住他的脚,另一人拉着他的胳膊。他大喊:“不,不,不,求你们了。”有人找到他的静脉,有人大喊:“他几岁。”“十六岁。”安德里亚·洛大声回答。然后他的脑袋就不听使唤,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醒来,护士问他:“你叫什么?”他正要回答,却欲言又止。拜伦想起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想起那种羞耻,那种孤独,那种挥之不去的悲痛,那让他不堪负重。要继续生活,他只能变成别人。他想起他的朋友,“我叫詹姆斯。”护士微笑着:“你叫詹姆斯?我侄子也叫詹姆斯,但他不喜欢那个名字,他让我们叫他吉姆。”护士的微笑,让他想起母亲的笑,“是的,”他重复道,更加大胆一点了,“我也叫吉姆。”那个护士笑了:“让我们帮你收拾一下,好让你感觉舒服点,吉姆。”
四十一、一个不同的结局
沼泽里下起了蒙蒙细雨。甚至在黑暗中,他也意识到了春天的第一丝踪迹。吉姆想起詹姆斯和戴安娜,想起妹妹露西,想起自己的父亲。所有这些年来的这些仪式,都毫无作用,他永远无法获得安全。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不管那套仪式举行多少遍,他都无法保护自己,因为最糟糕的事情已经降临,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它一直跟着他。
四十多年已经过去,这段漫长的时光并未将两个朋友分开。他留着詹姆斯的甲虫,而詹姆斯留着他的卡片。他的眼里满是泪水,星星仿佛长出了长刺,刺破了天空。他抽泣着,抽泣得那么厉害,像个孩子一样--为了那些损失,苦难与痛苦,为了被浪费的光阴,那些错误的转折和那些错误,为了他的朋友,为了宽恕。他步行穿过沼泽,走进越来越深的夜色。拜伦,风在叫他,草在叫他,大地在叫他。有时,他也想说:“我是拜伦,拜伦·郝明斯。”
他不再是两个人,他不再是两个割裂的故事,他已融为一体。
四十二、后记 时光减法
这是元旦的清晨,空气透明。拜伦坐在露营车外。他已经出去检查过自己种的植物,艾琳仍在那张折叠床上睡觉。头天晚上,他没有做完全套仪式,只完成了一部分。在到达艾琳的住处,喝过茶后,他们驾车来到沼泽上,走到一个比较高的地方,观看烟火。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说出希望她留下。他已经把真名和詹姆斯的故事告诉了她,他告诉了她戴安娜和那次事故,说起那些年接受的治疗。他解释说,只要举行那些仪式,他就会安全。艾琳一直在倾听,等待,她只是说:“我喜欢剑桥,希望有一天造访那里。”他给她看了那张卡片。
当他终于意识到艾琳要留下来过夜时,他解释说,他还没有说“茶巾你好”,“床垫你好”。她耸耸肩说,他不用管她,她会等着。他做了十次开门上车的动作,每次看到她坐在那里,他都被吓一跳,然后她终于说话了:“你没对我说任何话。”
“你说什么?”
“你没说:艾琳,你好。”
“但你不是我露营车的一部分。”
“没准我是呢?”
那之后,他就垂头丧气了,他拉出折叠床,取来毯子,希望在她睡着后完成那套仪式。艾琳问他是否要躺在她身边,她把头靠在他胳膊上,几分钟后就睡熟了。他紧挨着艾琳,闭上眼睛,等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当艾琳出来和他待在一起时,天越来越亮。他拉着她的手穿过那片被居民称为绿地的泥地,朝中间那条被围起来的沟渠走去。在栅栏里,那一小洼土地上五颜六色。这里有很多小小的番红花、乌头、雪莲花、虎眼万年青。他们并没有全都开花,有些仍然是包得紧紧的花蕾。“这是我母亲去世的地方。”“是的。”她擦擦眼睛。“这里什么都长不出来,水不断的流回来,不是很多,只够形成一个水沟。我运来泥土 ,运来肥料,种下花卉,每天晚上,我都会检查它们是否还好。”“是的,是的。”她嗫喏着说。
艾琳挣脱吉姆,朝那道栅栏走去,她低头注视着那满池的冬季花卉,这里是从前那个池塘所在的地方。望着她,他心里似乎有什么苏醒过来。他仿佛看到戴安娜,周围曾经的房子,母亲的母亲的椅子,母亲的玫瑰花园,那张长椅,他们曾经坐在那里看流星。它们曾经全都在这里,这些东西,它们曾经属于他,现在它们没有了。
太阳出来了,他们一起回到了露营车。太阳越升越高,颜色渐渐淡去,直到沼泽变成尘土般的蓝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