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流动手艺人
一一长街漫话
范守义
古城的老街小巷现如今大多已变成了岁月里一道清浅或深沉的履痕,成了我们这座城市一本厚厚的故事书,其中,那些曾经熟悉的市井营生,众生百相就如同电影映于脑海,尤如儿时留在心里妈妈给儿做的美食,值得慢慢的回味和细嚼;逝去的历史就像弥散在马头墙檐下那些斑斑点点的碧绿青苔,更像是青石板上被独轮车碾压成的道道槽痕,又像是飘散在小楼里那些“四阳归井”的片片枯叶。
小时候,靠着门边看街景,观看肩挑背扛、挑着担子来来往往的各种手艺人、小商贩,便是我们当年接受外部世界的重要途径,更是一种快乐的幸福时光。每当听到没听到过的吆喝声,便急急忙忙从屋里欢快地像只兔子跳出大门去看热闹,一旦挑担子的歇下做生意,我们就像一群看到耍猴的一窝蜂地拥去围观。
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一书中记载“织造尚松江,浆染尚芜湖”。芜湖浆染业历史悠久,在过去的芜湖古城,时常能见到挑着染布炉子和大铁锅穿街走巷的染衣匠,总能听到带有江北口音的尖细吆喝“染——衣裳,染洋布——” 的叫卖。洋布即细棉布,以区别手纺的老布(粗布)。
流动手艺人中以染衣匠最辛苦,他们不仅要挑着沉重的染布炉子和大铁锅,还要挑着烧炉子用的柴禾等。染衣匠多为江北人,操着浓重的巢湖口音,尖声尖细地吆喝“染——衣裳——染——洋布来哎——”。染衣匠揽到生意后,支起炉子,烧一锅开水,根据顾客要求放入他们挑择出的颜料粉,搅拌均匀后,再将要染的布或旧衣物浸泡在锅里蒸煮,手里拿着两根木棍不停地翻动衣物。
到了“文革”期间,江北的老布进入千家万户,很多人家就直接从长街的化工站买来染料粉,自己在家染布,不想自己染的,便去染衣店。当时,芜湖有家染衣店很有名,位于二街的“立大洗染店”,生意红火,一直营业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歇业。
挑高箩又叫“收荒货”,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流动的回收废旧物品的人。他们的挑子很特别,箩筐一头高一头低,低的在前高的在后。低矮的筐子上面盖有一只像“筛子”样的“匾子”,浅浅平平的,上面放些针头线脑、糖饼子、火柴、水果糖等小物件;另一头箩筐高高的,里面放置回收来的废旧物品,如鸡鸭鹅毛、老鳖壳、乌龟壳、鸡内金(俗话“鸡金”或“鸡军”)等。他们边走边吆喝 “鸡毛鸭毛——换洋火——”、“废铜烂铁拿来卖哎——”、“牙膏皮——换糖饼子呐——”、“收鸡军——乌龟壳——” 。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前,牙膏管不像现在是塑料做的,而是用锡皮制作,物资匮乏的年代,锡是宝贵的稀有金属,很有回收价值。用来兑换的糖饼子是用饴糖和面粉做的,冷却后很硬,食用时需用小铁锤将它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挑高箩的会根据他认为回收旧物的价值,将用小锤子敲下大小不同小糖块,兑给持有牙膏皮的小孩。箩筐里除了摆放收来的废品,还放用来兑换废旧物用的洋火(火柴)和“糖饼子”等。挑高箩的大多是江北人,他们口中呼喊的“鸭毛”听起来很像 “羊毛”,小时总纳闷,城市里哪有人家养羊呢?
说起“修牙刷”,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也不会相信,“牙刷修了还能再用?” 。穿牙刷的多为扬州人,与大多数挑着担子修理的工匠不同,修牙刷的是身背一只镶了玻璃镜面的木箱子,箱子上架着板凳,用扬州话边走边吆喝,“穿——牙刷哎——” 因扬州口音听起来倒像是“臭——牙色哎——”。
上世纪40年代长街有个修理牙刷的扬州人,他独出心裁将广告语“一毛不拔”织在锦旗上,挂于牙刷修理箱上,跟着他游走在芜湖的大街小巷,一边卖“一毛不拔”牙刷,一面又给人修理牙刷,边走边叫卖:“一毛不拔好牙刷——卖牙刷哎—”。是什么样的牙刷能“一毛不拔”?莫非是铁公鸡?听了你会想,看了就会驻足,甚至心动还会买上一把试试。
过去的牙刷把子不是塑料的,而是用动物骨头制成,牙刷毛用的是猪鬃毛。修理时,需按照刷毛的排列顺序,在旧牙刷背面用刀片划开沟槽,使刷毛根部暴露,将旧牙刷毛全部拔除,换上新鬃毛,再用线系上穿入原来的牙刷孔里,将穿毛的走线留在沟缝里,然后用一种特制的腻子将沟缝填满刮平,最后将刷毛剪平整,一把旧牙刷就修好了,如同新的一样。
在流动手艺人中,就数锔瓷匠人的手艺最高超,锔瓷匠人的吆喝也最特殊,其叫卖词和童谣里唱词的一样,他们多为山东人,边走边喊 “锔盆子——锔碗——锔大缸——锔的老太太夜壶不漏汤” 似说似唱。
除吆喝外,他们还借助手中像乐队中的“音棒”,两个三角形的铁器碰撞发出特有的声响助卖,穿行于人来人往的人流中。
锔瓷,就是鲁迅小说《风波》里写的那个六斤姑娘“捧着十八个铜钉的饭碗”吃饭的手艺人。锔瓷,最早有文字记载是始于宋代,繁盛于清朝。我们常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就是出自锔瓷这一行当里。锔瓷匠人在民间也称“锢炉匠”,旧时,家里的瓷器破碎后,经过锔瓷匠人的妙手回春,破碎的瓷器又获再生,老百姓省去了再买新瓷器的费用,匠人也得到了报酬。这对于勤俭节约、惜物惜福的中国人来说,这门手艺和他们当时的生活息息相关、不可或缺,随着瓷器业的兴旺而发展延续,锔瓷也就应运而生,成为匠人们为谋生而产生的一门新手艺。无论是锔紫砂、锔瓷碗,还是锔大缸,都要用“锔钉”将破碎的瓷片连接起来。除了功夫了得外,还得有特别工具和精细的修补方法,锔瓷匠人是在破碎或出现开裂将要破损的瓷件上操作,一不小心不但坏的没修好,反倒会越修越坏。首先,匠人要在损坏的物件上或在器物的裂缝两边,根据损坏或裂纹长短及走向,用装上金刚钻头的“皮钻”在损坏或开裂的瓷器上分别钻好孔眼,这种皮钻是由三条皮绳往返拉伸,旋转稳,对钻头、瓷器都有保障。锔钉是从铜皮上剪下的一条宽2毫米的铜片上,按45度角剪下成菱形状(四边形)的小铜片,再手工将其敲打制成钉书钉形状,嵌入瓷器的两个孔眼里,用铁锤敲紧,连接碎片。为了减少现场的修理时间,锔钉通常在家手工做好,以便于修理时使用。
旋鸡,是六七十年代以前流行于芜湖乡下季节性的,对小公鸡进行“阉割”,的手术作业,芜湖话叫“旋鸡”。旋鸡人多半是近郊农民,在早稻插秧后,他们就会利用这段短暂间隙走乡进城去 “旋鸡”,既不耽搁农活又可赚点小钱,贴补家用。“旋鸡”对于现今五十岁以下的人,可能都没听过这个词,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旋鸡虽是小业,一年只做一次,但业有行规,旋鸡人随身必须携带三样东西:抓鸡网兜、一把黑伞和旋鸡用的专用工具。抓鸡网是用2米长宽约一寸的条形竹片经火熏弯成交叉像女用的“蝴蝶领结”形状,在竹片交叉处上下各开有同竹片厚度相同的口子以相互插入,此交叉处即为旋鸡人的手握网兜之处;交叉结上端装网兜,下端留长20公分,以便抓鸡时手肘顶住它好用力。这是较专业的抓鸡网兜,简易的就是一根竹竿,在竿头绑着逮鸡用的8#铁丝做成的尼龙网;旋鸡人为何必须带一把黑伞,就连旋鸡人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理同“绝猪”人必须携带黄伞一样;旋鸡用的工具装于小布袋中,旋鸡人挂于腰间,内装三样东西,即大小形同修脚刀,各一把,和两头带铁片钩的竹弓及一把长勺状的小钩子,大刀用于切开鸡翅下的腹部,小刀用来切除公鸡形同腰子状的睪丸,小钩用于钩出鸡睪丸。
过去的古城人家,都会养几只下蛋的母鸡。母鸡多半是春节后刚孵化出的小鸡,从市场上买回时,鸡太小还分不出公母,长到三四月份时,仔鸡公母已经分明,母鸡用来产蛋,公鸡只能作为肉鸡饲养,但公鸡好斗,活动量大,食量也大,会增加饲养成本,因此仔鸡在能分出公母时,就要旋鸡。逮到鸡后,将鸡捆绑在长板凳或搓衣板(反面)上,将两只翅膀交叉固定住,旋鸡人在鸡的腹部找准位置,拔除一片鸡毛,裸露出皮肤,用锋利的大修脚刀在鸡的腹部划个半寸的口子,再用两头带铁片钩的竹弓将刀口绷开固定,找到小鸡腹内睾丸,用一根二胡琴弦打上活扣,收紧琴弦的活结,将睾丸扯断,或用小修脚刀切除,再用小钩勾出。最后卸下铁片钩,让伤口闭合,再用拔下的鸡毛将伤口糊住。就这样一台活生生的“手术”完成了,让大人小孩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70年代前,大多数家庭的床铺普遍是板床或绷子床。所谓板床就是由一块块木板拼起来.,或者用废弃的整扇门板,架在用毛竹做成的四条腿的支架,即“竹马”(亦称“叉叉马”) ,或者用长板凳,有的甚至用木箱作为床架子。人口多的家庭,大多是子女睡板床,而家长睡绷子床。
绷子床多数配套有木制床架,条件好的家庭用的是 “三面镜子床”。床顶部装有支架,便于挂蚊帐。绷子床使用久了,棕绳和用细棕编织的床面网,也有用藤条编织的藤网,都会被拉长或断裂失去弹性,致使床面出现塌陷。穿绷子的手艺人因此应运而生。“穿绷子”是老城里唯一骑着咯琅车(自行车)进行修理的手艺人。穿绷人的自行车后架上总是绑有一捆捆棕绳,绳子有粗有细,还有藤条等。
棕绷,又叫绷子床,现在的家具店里已不易买到了,年轻人也难以见到它的尊容。相传,棕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宋代,那时的棕绷床是当官者才能够享受到的奢侈物品。据考证它的发源地就是临安,即现今的杭州城。
穿绷子即修理床绷子,首先要将床铺的藤网或细绳网及支撑的粗棕绳全部拆卸,然后接上断头的棕绳,或重新全部换新;修补破损的藤网、细网绳,或重新换新、穿绳、固定藤网,绷子床就修好了。
无论是绷子床还是木板床,夏天都极易生臭虫,需要经常搬到露天暴晒,再用“六六粉”或“敌敌畏”杀虫。可是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臭虫一下子全没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打锡壶是孩童们最喜欢围观观看锡匠制作过程的,很有想要学会锡匠的看家本事的味道。俗称的打锡壶主要是制作烧水用的水壶,俗称做“烧水炊子”或酒壶。制作时,锡匠得先将废旧的锡具(或锡块)放入坩埚,用火炉融化,将融化的锡水浇入模具里,制成“锡板”。所谓的模具即是贴有几层草纸可以翻动的两块木板,打开模具板,在下模板中用鞋底线摆成圆形或方形,再合上上模板,注入锡水,等锡水冷却后揭开模板,一块圆形或方形“锡板”便制成了。然后再根据要打制锡壶的大小,用大剪刀将锡板剪成所需形状,围成圆筒(或方形),敲出飞边,贴上底部,用钢丝钳将飞边翻上压着底盖,再用木槌细心敲打,最后用火烙铁将接缝处焊牢,一把崭新的锡壶也就此诞生。
过去常用的雨伞有两种,纸伞和布伞。修伞技术含量不高,工艺也不复杂,布伞、纸伞均有密集的龙骨。油纸伞面的颜色多为紫红色,布伞以黄色为多。无论纸伞还是布伞,伞骨都是毛竹做的,当然伞把子也是毛竹的。由于纸伞伞面为纸质,极易损坏,修补时用油纸贴在破损部位涂上桐油即可;布伞则要用厚布将破损部分缝上,着色,最后涂上桐油防水。若是伞骨子坏了,则要更换新的骨架。
除了流动的手艺人,长街上更多的还有各种往来的小商贩,还有路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小摊点,如画像的、卖鼠药的、修钢笔、旋鞋、卖白糖饼子、百花饼子、卖冰棒、经济饼干、炸炒米、凉粉、藕稀饭、五香豆子、江西炉子等;甚至还有一手敲着小铜锣一手牵着引路孩童手中竹竿的算命先生……
时代的变化如飞快的高铁速度,改革开放前,古城里、老街上发生的许许多多市井事,现今的人很难理解,甚至认为不可思议。街头巷尾挑着的剃头担子,一头放着火炉,一头是板凳和工具箱,坐在木凳上,当众刮脸、剃头、剪鼻毛、掏耳朵,甚至还有当众绞脸的妇人,尤如一幅幅写真照,又如一张张特写,是人间的烟火景象,还是民间的习俗传承?我也说不清楚?
长街是芜湖最著名的老式商业街道,穿街走巷的手艺人如同“走马灯”一般,每天出现在这里,展现在古城的大小街巷,在街头、巷口、空地,上演一出出让人叫绝的“活报剧”,奉献给朴实的古城百姓。
转载中江文史范守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