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上听完审判员的宣判,牛久之长长吁了口气。在羁押受审的这段日子里,他等得焦虑而又平静。
起先刚进来时是焦虑,夜夜失眠,接受无数次的讯问和审查,就像古时候的过堂,回答着审讯员的各种讯问,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问题。
他本来也想藏点儿私货,在答问中不免绞尽脑汁,以规避自己可能因此而加重的罪行。但后来觉得自己终不能自圆其说,与其如此费尽心思,倒不如一吐为快更好。
这就像河里的流水,陡然有一块石头横亘其间,那水就雍塞。使水更畅流的办法就是搬开那块石头,于案件的尽快结案于他的心情都是一种解脱。
这样想开了之后,他就平静多了。而且也坦然多了,一反焦躁不安的样子,与审问人员对答得从容不迫,这让那些人有点吃惊也很欣慰——他们认为是思想工作做到位了,所以才有这样的结果。
法院认定的是九百万,判了九年刑,妥妥的是一百万换来一年。
本来要比这个严重,但鉴于他认罪态度好,且又积极退赃,有从轻情节,故而,获得了这个刑期。
人生从起点绕了个大圈,又回到了起点,貌似一个“0”,却实际为负数。
对于牛久之来说,甚至更惨:所有的财物,所有奋斗几十年的荣誉付诸东流,只落下了这个“9”,它就是嵌入他人生的负数,像一把大砍刀,生生把他以前红红火火风风光光的日子剁得七零八落,一地鸡毛。今后的生活,就要围绕着这个负数再划着不规则而艰难的圆。
在寂静的深夜,面对孤灯黯淡的墙壁,辗转反侧之际,他的脑海里也曾瞬间展现过他往日璀璨的一瞬:办公室里过江之鲫般来找他汇报工作在各种报告、请示上签字的人,他每天的事情似乎只余下了埋头把那只关系着许多人的命运的笔把玩,基本记不清来找他的人是谁。他只对汇报的内容和需要签字的文件感兴趣。
旁人只见他大致浏览了几张页面,略一沉思,便听到刷拉拉的运笔声,那是命运的乐曲,有喜有悲。喜的,便一叠连声道谢,小心翼翼地退着走到门旁,向他再一次告辞后方转回身离去。悲者,则哀声不断,轻声细语地恳求,解释,甚至呜咽流泪,但最终也是小心翼翼离去。
他的办公室如一个火车站,每个人在这里获得了不同的人生方向而驰向了不向的人生旅程。
那时真好啊!他接受着众人的膜拜,在觥筹交错中接受着众人的奉承和阿谀,在或明或暗的场所中,接受众人的礼物和那些今后能致人死地的各种卡片,醺醺然,陶陶然,自以为自己获得了最大的成功,是最大的人生赢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每日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可悲!可笑!可怜!当他回到现实时,面对空荡荡的小得可怜的单身囚房,心里不由得对自己嫌烦得胃里欲呕,并叹了一口长长的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