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车祸最后一场空(自译,65/80)

汤姆像拾起一个布娃娃一样把威尔森提起来,把他拉进办公室,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便回来了。

“过来个人陪他坐着!”他发号施令地叫了一声,然后目送着两个站得最近的男人互相望了望,不情愿地走进房间。于是汤姆冲他们关上门,一步跨进车铺里,眼睛避开工作台。他大步流星地走近我时,轻声说了句“咱们出去吧。”

我们态度坚决,又有他颐指气使的双臂开路,很快便推开了越聚越多的人群,擦过一位匆匆赶来的医生,他手里提着诊箱,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人在半小时前请的。

汤姆慢慢开着车,直到过了下一个转弯——然后他猛踩一脚油门,小轿车便在夜色中飞驰起来。没过多久我听到一声低沉粗哑的呜咽声,随后看到泪水从他的脸上倾泻而下。

“天杀的懦夫!”他呜咽着,“他连车都没停。”

过了一片黑暗、沙沙作响的树丛,布坎南家的宅子赫然浮在我们眼前。汤姆把车停到了门廊边,然后抬头看看二楼,那里两扇窗户在藤蔓之间亮着灯。

“黛西到家了。”他说。我们下车时,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皱了皱眉。

“我应该在西卵把你放下的,尼克。今晚我们没什么事了。”

他整个人都变了,说话也沉重起来,而且斩钉截铁。我们穿过洒满月光的碎石路走上门廊时,他寥寥几句话便处理了眼前的情况。

“我打电话叫出租车来送你回家,然后等着的时候,你和乔丹最好去厨房,让他们做点晚饭吧——你们想吃的话。”他打开门,“进来。”

“不了谢谢。不过你能帮我叫车我就很开心了。我在外面等。”

乔丹的手扶上我的胳膊。

“你不进来吗,尼克?”

“不了谢谢。”

我感觉有点难受,想一个人待着。但乔丹又等了一会儿。

“现在才九点半呢。”她说。

我进去会难受死;我今天一天就受够了他们所有人,而一瞬间乔丹也在他们之列了。她一定是从我脸上看到了这些想法,因为她忽然一个转身就跑上门廊的台阶,进了房子。我把脸埋在手里坐了几分钟,然后我听到电话铃响,是男管家的声音在叫出租车。于是我便沿着车道缓缓走出房子,想在大门口等着。

我走了还没二十码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后盖茨比从两丛灌木之间走上了车道。我那时一定是难受极了,因为我只记得他的粉色西装在月色下的反光。

“你要干什么?”我问。

“就站在这儿,老兄。”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我觉得他马上就要到房子里打劫,如果我看到他凶相毕露,看到他身后黑黢黢的灌木丛里跳出几张“沃尔夫山那帮人”的脸,我也不会意外。

“你们在路上看到什么事了吗?”过了一会儿,他说。

“是的。”

他犹豫。

“她死了吗?”

“是的。”

“我想也是,我跟黛西说了我想是这样。这些惊吓能一起来也好,她还承受得住。”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黛西的反应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我从小路回到西卵,然后把车停进了我的车库。我觉得没人看到我们,但是当然了,我不能肯定。”

这时我已经非常厌恶他,甚至懒得费口舌告诉他他错了。

“那个女人是谁?”他问。

“她姓威尔森,她丈夫是那个车铺的老板。到底怎么搞的?”

“唉,我想抓方向盘来着——”他住了口,然后我忽然猜到了真相。

“是黛西开的车?”

“对。”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但是当然我会说是我开的。你看,我们离开纽约时她特别紧张,她觉得开车能让她镇静下来——然后就在我们跟对面会车的时候,这个女人忽然朝我们冲过来。一切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但在我看来她似乎想跟我们说话,以为我们是她认识的人。唉,一开始黛西避开那个女人转向了对车的方向,然后她就慌了,又把车头调了回去。我刚碰到方向盘就感到了撞击——一定是当场就把她撞死了。”

“把她撞开花了——”

“别跟我说,老兄。”他畏缩了一下,“话说回来——黛西踩着油门,我使劲让她刹车,但她刹不了,于是我拉了紧急制动。然后她就倒在了我的膝盖上,我开回去了。”

“她明天就会好的。”他过了一会儿说,“我就是在这儿等着,看他会不会为今天下午的不愉快打扰她。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如果他要来硬的,她就会熄灯再打开。”

“他不会碰她的,”我说,“他现在没在想她。”

“我不相信他,老兄。”

“你还要等多久?”

“必要的话就等一整夜,至少等他们都上床睡觉。”

我忽然想到,如果汤姆发现是黛西开的车,他可能会想其中是否有关联——他怎么想都有可能。我朝房子看了看:楼下有两三扇的窗灯火通明,还有二楼黛西房里粉红色的幽光。

“你在这儿等着,”我说,“我去看看有没有要出事的迹象。”

我沿着草坪的边缘走了回去,轻轻穿过碎石车道,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上门廊的台阶。客厅的窗帘开着,我看到房间里是空的。绕到后门廊,也就是三个月前的那个六月晚上我们共进晚餐的地方,我看到一扇小窗户亮着灯,我猜那是餐室的窗户。百叶窗是拉合的,但我发现窗子开着个缝。黛西和汤姆相对坐在餐桌旁,两人中间摆着一盘冷炸鸡,两瓶麦芽酒。他正热切地隔桌跟她说话,然后在一片热忱中把手落到了她的手上,握住了。每过一会儿她就抬起头来看看他,并点头同意。

他们并不高兴,两人也都没碰鸡肉和麦芽酒——但他们也不是不高兴。这一画面中有种绝对不会错的自然流露的亲密在里面,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觉得他们是在一起密谋着什么。

我踮着脚从门廊上下来时,听到我的出租车摸黑从大路上向房子开来。盖茨比还在车道上我离开他的地方等着。

“里面一切平和吗?”他着急地问。

“是的,一切平和。”我犹豫了一下,“你最好跟我一起回去,睡点觉吧。”

他摇摇头。

“我想在这儿等到黛西睡觉。晚安,老兄。”

他把手伸进西装口袋,然后急匆匆地转身回去继续盯梢,仿佛我在这里玷污了他守夜的神圣。于是我便走开了,留他继续站在那月光下——守着一场空。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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