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底底地悬在村子西边的山坳里,村子里热闹了起来。炊烟越攀越高,袅袅地接洽到云霞里,人家户前叫地里劳作的人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田埂上奔跑着一个声影,飞快地迎着夕阳向西边移动,将两边田地里青青的稻子甩在了身后。“忆河啊,又去村口找小叶子呢?”一个头上裹着蓝头巾扛着农具的女人远远地招呼她。“是啊,李大娘,晚上我来你家啃玉米,等着我啊!”余忆河脚步都不敢停,借着力又跑出去多远。她青衣上的绸带子趁机和风儿调着情,两边的头发经不住撩拨,直往脖子里钻,撩得她痒痒的。脚上的一双红布鞋争先恐后,生怕被抢了先,似乎要盛满火红的阳光。
叶无涯站在约定好的小土丘上,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把小野花,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恶俗”。正想着要不要扔掉,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登登登跑过来的姑娘,心一慌就把花扔到了石头后面。“小叶子!”余忆河跑到了他的跟前“我们走吧。”叶无涯伸手帮她撩了下头发,“不忙,我们看了落日再走。”“可是我们答应了小石头他们日落前去他家教他们认字的呀,不看了不看了。”说完拉着他就走。可她的力气哪有叶无涯的大,叶无涯拉着她往着最近的山坡上走,武力面前,只好屈服。余忆河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数落,“你以前不是最守信了吗?我在路边看下野花你都要催我,怎么今天就转性了呢?你不知道离我们一里处的地方还有一群求知欲望强烈的孩子在等着我们吗?梁先生说了,少年强,则国强矣。你是在耽误国家你知道吗?”叶无涯转过身来,余忆河不满地抬起头看着他继续抱怨,“你挡着我看夕阳啦”“你喜欢野花?”“废话,美丽的东西谁不喜欢。”叶无涯看了看那块大石头“我刚刚看见那块石头后面有一把野花,挺好看的,你要吗?”余忆河皱起眉头,“你要送我别人丢掉的花?”叶无涯眨巴了下眼睛,“算了,走吧”。
山顶清风徐徐,夕阳就这么柔和地展露在他们眼前,轮廓都那么清晰。余忆河完全忘掉了之前的抱怨,一屁股坐在叶无涯的脚背上,背靠着他的脚痴痴地看着夕阳。“叶老师,请你根据此情此景说出一句古诗词”,叶无涯低头看着她,她整个人被夕阳罩了一层柔光,每一根发丝都氤氲着光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听着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余忆河的心里,胃里都像是被阳光填满了,暖和和的。她闭上眼睛,身体完全靠着叶无涯的脚,“小叶子,你说为什么人不能像太阳一样,哪怕是薄暮时也很美丽反而只能垂垂老去呢。”“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你老了一样会很美丽。”余忆河站起身来看着他,细细地品了下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句话的风格和你严重不符啊小叶子。”叶无涯被她眼里亮晶晶的光晃的失了神,“我还会说很多其他的。”“嗯?比如说呢?”“我想要经常帮你撩头发,带你看夕阳,为你采野花。”余忆河打了个冷战,“你今天中邪了吧小叶子,这些话之前我逼着你说你都不情愿的。”“时间不早了,我背你下山吧。”余忆河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他的背,“叶车夫,请快点走,我的学生们还在等我呢。”“我跟他们说过了,今天放假。”“你不早说!那我想去你家吃晚饭。”“不行,今天家里有客人”“你一个孤寡老人家里有什么客人”“约了村长吃饭。”“那送我去李大娘家吧,去她家吃玉米。”“小的遵命”。
晚上余忆河睡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前全是下午的夕阳和叶无涯的脸,兴奋得直踢被子。婶婶听见了动静,冲着她的房间喊了一嗓子,“忆河,早点睡,刚才在门口遇到小叶子,他让你明早去他家。”“好嘞!”余忆河将被子拉到头顶,蜷缩成一团,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婶婶叫起余忆河的,她在井边捧了一把水抹了脸就往叶无涯家赶。他家的门轻轻的掩着,余忆河推门进去,没有人在,再往里一个屋子也没有人,“叶无涯?”没有回声。她环视着屋子,好像少了点什么,简陋的书架上一本书也没有了,只有一个纸盒子,余忆河打开盒子,里面全是小野花,各种各样,各种颜色,只要是这个季节山上有的,盒子里都有。她心里有些慌乱,跑到里间打开床边的柜子,衣物还在,她定了定神,在里面翻找着,没有!柜子里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她之前送他的那些小物件,亲手缝的香包,用河里的雨花石做的手链,还有托叔叔从城里买的背心,都不在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去村长家,村长正在他家外面的地里除草,“村长,昨天晚上你去小叶子家吃饭了没?”“没有啊,昨天我在家吃的晚饭。不过他昨天晚上来我家借了手电筒。”余忆河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缭乱着夕阳的轮廓,叶无涯的剪影,纸盒里的各色小野花,耳边轰炸着他昨天反常的那些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说叫了村长吃饭,其实是大晚上上山采花去了,他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他让婶婶转达她去他家,人却不在。所有的迹象都迫使余忆河面对一个最大的可能性,他走了。
余忆河抱着纸盒坐在山丘上看着冉冉升起来的朝阳,朝阳和夕阳明明是不同的两个阶段,可却一样的温柔,就像他一样的温柔。余忆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走,可是细细一想,他这些年确实一直过得不怎么开心,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村口的小房子里,从小吃着百家饭长大,难免受到歧视和白眼。可能他只是要出去闯一闯,还会回来的。余忆河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年后。
上海码头,两个帮派正在为了地盘火拼。青龙帮带头的是个年轻人,挥舞着一只系着红流苏的短刀,最后一个敌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二哥,回去老大肯定又要给你拨盘口了,到时候可要多关照我们啊。”“当然了”叶无涯收起他的刀。
“忆河,你去码头一趟,美国的记者要来报社应援,你去接一下。”余忆河匆忙收拾好包包走出报社。她接待的那个美国记者对码头非常好奇,一下船就拉着她问东问西,用极不标准的中文说,“我听说中国的码头上有很多派别,我能去采访一下他们的负责人吗?”忆河在心头腹诽,洋鬼子真不怕事。她耐心解释,“这些码头不好惹,大多都有黑道背景,我们最好不要去招他们。”美国记者又用他那蹩脚的中文混英文说着“It is okay, 我来之前向租界申请了保护令,我们走吧。”“不要冒这个险,要是真遇上黑帮,那就麻烦了”余忆河苦苦地跟他讲道理。谁想这外国人油盐不进,“相信我,好吗,没事的。”余忆河只好硬着头皮带他去其中一个仓库找负责人。正值中午,仓库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松了口气,赶紧对那美国记者说,“没人,死心了吧,快走快走。”那洋人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往外面走。到门口时,她碰掉了仓库门旁挂着的一件衣服,刚想捡起来,余光瞥见一帮人走了过来。带头的那个看见他们,赶紧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她和美国人绑了。美国记者拿出一张文件费劲地解释,“我是记者,只是想采访一下你们,我有租界保护令的。”带头那人怔了一下,还是让人把他们绑了,还用黑布蒙住眼睛。余忆河赶紧解释,“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想采访一下负责人”。“废话少说”,他们被推搡着关进仓库。余忆河心想,这下麻烦了。她大声叫着外面的人,“兄弟,我们真是报社记者,你可以去浦西报社求证。”外面没了动静,美国朋友也蒙了,“这是怎么了,你们中国人真是粗鲁!”忆河在心里想着出去的办法,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二哥,就是他们。”余忆河一听领事的来了,赶紧解释,“你好,我们是浦西报社的记者,旁边这位是美国来的记者,我们就是想采访一下,没有恶意的。”门那边没了动静,有两个人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余忆河就被解开绳子和眼睛上的黑布,一个穿着青外褂的人对她说,“你们走吧,以后别乱闯我们的仓库,掉了东西你们可免不了责任。”余忆河不敢停留,带着美国记者回报社。
一路上余忆河想着事情前因后果,越想越不对,一开始码头的人顶着租界的压力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她和记者绑了,之后那个领头的二哥一来,他们却轻易地被放了,为什么呢。她安顿好记者后,匆忙去了柳姐的办公室,柳姐是报社的副主编,也是她在上海唯一的好朋友“柳姐知道上海的东部码头吗?”柳姐抬起眼睛,“那里是上海滩最大的码头,船只往来,表面是搞运输,实际上都是黑帮做军火勾当的幌子。但是黑帮势力大,我们也找不到直接证据。”“那你知道他们叫的二哥是何方神圣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个人是一年前横空出现的,他投于青龙帮麾下,深受帮主项忠的信任。”“一年前?”余忆河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那主任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只知道姓叶,道上的人都叫他叶二哥。”余忆河的心里打起了鼓点,呆呆地站那儿一动不动。柳姐看她颜色不好,忙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没事儿,那我先出去了”,说完恍恍惚惚地走出报社。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一点儿也没有真切感。
她走回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想着柳姐的话,再联系上今天在码头的事。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小叶子,那么事情就都可以讲通了,她隐隐有点高兴,因为她可能找到他了。但更多的是害怕,如果叶二哥真的是小叶子,那么他不是当初的小叶子了,他是黑帮的二当家,是倒卖军火的贩子。天快要黑的时候,她换上一套粗布衣服,戴上帽子,叫了一辆黄包车去码头。码头还很繁忙,拉着很多白炽灯,处处都是光着膀子搬货的伙计。她坐在一家凉茶铺子前,观察着她误闯的那个仓库。仓库门紧紧锁着,伙计们虽然看似分散,其实都紧紧围绕在那一间仓库周边,可就是不放货在里面。那个仓库里肯定放的不是一般的货,不然白天他们不会那么紧张外人的误闯。可既然里面有货,他们就不会让货一直堆在里面,他们必须转移军火,腾出仓库来,最好的时机应该就是晚上所有的码头分散货物的时候。差不多八点的时候,码头上来了很多货车,余忆河紧紧地看着白天那个仓库,它门口也停了一辆货车,之前围绕在仓库周边的十来个伙计打开仓门,开始搬运货物上车。他们都很小心谨慎的样子,轻拿轻放。装好了之后货车往着南面开去,余忆河赶紧压低帽檐跟上去。她一路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货车的方向,到一个巷口时,有一双手把她拉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她眉心狂跳,这下死定了。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那个人的时候简直晕死,什么年代了,还蒙个面罩,戴个墨镜又是什么意思?他压着声音恶狠狠地说,“这次饶了你,赶紧走!”说完转身就走了。余忆河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去追,只是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了一声,“小叶子。”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快步消失在街头。余忆河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街上,那就是叶无涯,哪怕他捂得严严实实,她还是能认出他来。回到家里,她灯都没开,摸着黑躺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全身,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
余忆河没能睡好觉,凌晨的时候她接到报社电话,被紧急叫回报社。她到的时候主编已经在讲话了,“青龙帮发生枪战,死伤一片,现在报社要派两个记者去打探情况,一个同志写稿一个编辑,其他的所有人都得加班印刷,明早就要发早报。”余忆河脑子一片嗡嗡响,青龙帮?枪战?那小叶子·····她赶紧拿上相机主动请缨,“我去!”柳姐急忙说。“不行,枪战太危险了,你不能去。”主编也不同意,“这非比寻常,你刚来不久,让有经验的男记者去。”
“我之前就住青龙帮大宅那一带,对那里很熟的,让我去吧”“那你和项城一起去,注意安全。”余忆河一路狂奔,越接近大宅她就越战栗,小叶子他不会有什么事吧,越想越害怕。他们到大宅的时候,宅子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余忆河带着项城从侧门进去,项城开始拍照片,她一心想着找叶无涯,一具一具地翻过那些尸体,紧张后欣喜,欣喜后又揪着一颗心去翻下一具,没有,都没有。门外响起枪声,“给老子快点,把项忠的余孽都给灭咯!”项城冲过来拉起她跑进一间屋子里。外面又是一阵枪声大作,之后归于平静。外面有人进来,裹挟着一股血腥又清冽的风,“快跟我走。”是叶无涯。他的黑衣上渲染开了一片,“你受伤了?”她赶紧上前。“不要紧的。”叶无涯带着他们走到后院的假山前,叶无涯移开假山,下面有一条密道,他点起进口处的火把,带着他们顺着密道一直走。余忆河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外表一点儿都没变,周身却像是渡了一层疏离。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地上放着几个箱子。叶无涯打开其中一个,拿出绷带,三下两下地包扎好了他的手臂,余忆河怔怔地看着他绷带上浸出的血,要受过多少次伤才会这么娴熟地包扎。叶无涯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把枪别在腰间,看了项城一眼,对着余忆河说“这里也不能久待,走吧。”出口有些高,叶无涯走近余忆河准备抱她上去,项城赶紧上前,“你肩上有伤,要不我来吧。”“不用。”叶无涯面无表情,把余忆河抱了上去。
三人出密道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叶无涯看了看余忆河,对着项城说,“送她回去吧。”余忆河看着前方,突然说“我冷。”叶无涯呆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层薄薄的黑衫。项城身上有件外套,但想到之前的事,怕被拒遭遇尴尬,左右为难。这时候叶无涯开口了,“你也吓到了吧,先回去吧。”项城松了口气,赶紧逃离了这尴尬现场。余忆河仰起头看着叶无涯,又重复了一遍,“我冷。”叶无涯神情闪烁,“那我抱着你吧。”他张开手臂把她抱住,余忆河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又是小雏菊。”“什么?”“一年前你走的时候也留下了这种小雏菊。”叶无涯这才惊觉,原来密室出口前有一片雏菊。这一年来,他似乎错过了所有风景。
在叶无涯送余忆河回城的路上,余忆河突然问他,“你认识项城,对吧。”叶无涯没有做声,她接着说“认识就好,不然我和你回去都没法交待。我可以自己回去了,你应该不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吧。”叶无涯停下脚步看着她“那你小心点,以后不要来码头打探了,很危险的。”“你不是总能救我吗?”“可我不能保证每次都能保护你。”余忆河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你不要让我找不到,我就不会去。”说完她便向着城里走去。叶无涯看着她一直走远,又返回了密道。
余忆河回到报社的时候,大家忙作一团,由于她和项城没能及时将照片送回报社,现在早报改成了中午发行。她走近项城,低声说“多亏了你。”项城咧开嘴一笑,“客气什么。”余忆河拿起编辑好的稿子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关于项宅地下密道的报道,项城和叶无涯果然是认识的。主编走了过来,“项城和忆河你们俩辛苦了,报社这儿人手够了,你们快回去休息下吧,下午准时来上班。”余忆河回家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坐在窗前看着码头的方向陷入了沉思。小叶子就是青龙帮的二当家,他帮着青龙帮买卖军火,在他们转移军火的当天,项宅就发生了枪战。而和她一起去现场的项城显然和叶无涯认识,并且他姓项···应该和项忠有些关系。和青龙帮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的人却在报社供职,这个项城到底想干什么呢,想着想着余忆河的胃疼了起来,她喝了杯热茶就眯着眼睛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她下午去上班的时候报纸已经发行了,满大街都在议论着青龙帮的枪战。余忆河注意听了一下,大多都是骂青龙帮暗里买卖军火,现在遭报应之类的话。她暗自心惊,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青龙帮暗里染指军火买卖,却没有任何势力制裁他们,这青龙帮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她到报社经过柳姐的办公室时往里面看了一眼,她没在,余忆河问从旁边经过的主编,“主编,柳姐还没来吗?”“她中午说不舒服,请了假回家了”生病了?余忆河回到办公桌前,往柳姐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有接听。她在心里想着,难道是去医院了?主编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照片,这是华烟戏楼的台柱子赵佳儿,最近山本柞木要入资华烟戏楼,你去采访一下这儿赵佳儿,打探下时间。余忆河带着东西赶去华烟戏楼,走到二楼的第一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她把余忆河迎进屋子,“余小姐请稍等,我们姑娘正梳妆呢。”说着给她沏了一杯茶。余忆河打量着屋子,屋子里面摆满了京剧行头,没有生丑,只有花旦,正对门的青木桌上摆放着三个风头,映地整间屋子都流光溢彩。她端起茶,茶具古典雅致,是质地细腻的青花瓷。低头嗅了嗅,是她不知道的茶种。她啜了一口,芬芳在舌尖四姨,像是某种花茶。余忆河抬了抬眉,真是好茶。“黎主编预约时我可是拒绝了的,难道记者都是这么礼数吗?”里间的女子走出来冷冷地说。“赵老板何必那么防备呢,我没有不良的居心,只是想一睹赵老板的风采而已。”赵佳儿轻轻抬了下眼皮,“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妙玉,送客。”“你最爱唱的是杨贵妃吧,”余忆河缓缓开口,“你屋里的行头大多是贵妃的,旁边的梳妆台上摆着的酒杯清一色是做工精细的银杯还刻着细龙。”赵佳儿脸色不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侦查的?妙玉···”“你的腰受伤了对吧,连卧鱼儿都做不了,要怎么在山本入资的那天登台呢。”赵佳儿把杯子打翻在地,“你什么意思?”“我可以帮你。我认识一个掌柜的,她有祖传的方子可以治腰伤,见效很快。”赵佳儿的脸色缓和下来,“你想要什么?”“我要山本入资华烟的时间以及他当天的行程。”赵佳儿想了想,抬起头说,“五天后会开设入资堂会,他到时候会来。”“我要怎么才可以进这个堂会?”“这我管不了,你自求多福。药什么时候送来?”“晚上就可以送过来”。
出了戏楼后余忆河直接去了柳姐家,她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开,一问隔壁邻居,邻居说她昨天之后就没回来了。难道真去医院了?余忆河走下柳姐家的楼,往着同济堂的方向去,她路过全聚楼时买了一袋蒸鸡带着去给婶娘,婶娘其实是柳姐的婶娘,因为她和柳姐关系好,所以也跟着她叫婶娘,婶娘是同济堂的掌柜,医术十分了得。她道德时候店里没有病人,婶娘正在柜前分类药材。“婶娘,给你带了蒸鸡,是你最爱的全聚楼。”余忆河一下子蹿进店里。掌柜抬起头,温柔地笑着说,“怎么能让余记者破费呢。”“可不能白吃,帮我配副药呗,治腰伤的,要见效最快的那种。”“你进来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伤了腰啊”“不是我吃,别人吃。”婶娘背过身去抓药,余忆河拿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婶娘,柳姐来过你这儿吗?她今天没来上班啊。”“昨天中午来过后就没来了。”“那可能去办什么事儿了吧。”余忆河吞下点心,“我提点意见啊婶娘,你做的点心太苦了,下次加点茶花呗。”“好嘞,来,药抓好了,”
余忆河把药送给赵佳儿后已经天黑了,她在家楼下的小摊前点了一份汤圆,吭吭哧哧地吃起来。一个人在的旁边凳子上坐了下来,“吃东西别吃那么快,”叶无涯往她碗里看了一眼,“晚上少吃糯食。”他在旁边剥着橘子继续喋喋不休,“你怎么老是在外面的小摊上吃东西,家里不开火的?这么大个姑娘了不会照顾自己的吗?”余忆河吃完了砸吧下嘴,接着他递过来的橘子,“要是你再不出现,我明天又得摸到码头去了。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叶无涯低着头,手摆弄着橘子皮,“我待不了太久,送你回家吧。”“不用了,我可不能让一个混黑道的认了我的门。”余忆河说罢起身要走,“真不求我让你上去坐会儿?”叶无涯也站起身来,面无波澜“不了,我也觉得我还是不要认得你的门比较好”余忆河气结,“随便你吧,慢走不送。”她登登地跑上楼,从窗户往下面看,他已经走了。哪怕再见他也没打算解释当初的离开,对他现在的情况也闭口不提,余忆河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纸盒子,里面的花被她晒成了干花,每一朵都好好地保存着。百无一用是深情,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更加气结,关灯!睡觉!
第二天柳姐依然没有来上班,余忆河打她家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她起身去主编办公室,“我昨天已经问到了山本的入资时间和他的行程。”“好,这个报道就全部交给你了”“好的,主编。我还想问一下,柳姐她请了多久的假呀?”“五天,她说家里出了大事要回去处理。”家里的大事?家里出了事婶娘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心里升起一团疑云。接下来的四天里余忆河每天去柳姐家都遇不到她,邻居也说一直没回来,同济堂那边婶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余忆河怕她担心也不敢贸然问她。这四天里叶无涯也没有出现过,想起他,余忆河下班后绕道去百货店买了件小洋装。女为悦己者容,果然是这个道理。第五天,她穿上新买的洋装,化了个精致的妆出门去华烟戏楼。她到的时候发现堂会门口有两个人在核查邀请函。余忆河躲在一旁看着经济司司长霍台挽着一个美人走了进去,而且,那个女人不是霍太太。真是老天开眼,她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了一些,从包里拿出水少少地滴了一滴在脸上,点在两鬓和额头鼻尖。然后大惊失色地奔向堂会入口,毫无疑问地被拦了下来。余忆河作慌张状,“哎呀呀,不得了啦,你快让我进去。”“邀请函呢?”“我是霍司长的眼线,霍太太得到风声说霍司长在外面沾花惹草,正赶过来呢!你快让我进去通报霍司长呀!”两人有点犹豫,余忆河继续嚷嚷“ 要是误了时机,到时候霍司长问罪我就说是你们拦了我!你们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两人怕背不起这责任,又知道霍台一向的作风,忙让她进去。进去后,她拢好头发,用手帕擦了擦脸。堂会还没开始,已经有各界人士在台下候着呢。余忆河暗暗咋舌,赵佳儿真不愧她上海滩名角儿的名号。她在人群中搜寻着山本的身影,目光却捕捉到忆个熟悉的身影,是叶无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觥筹交错之间谈笑风生,脸还是那张脸,气场却完全不一样了。等等,对面那个人是法租界的领事。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的侧影,小叶子,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一声锣声打断了余忆河的遐想,堂会开始了,第一台戏是贵妃醉酒,贵妃一上台,余忆河就认出了那是赵佳儿,纵然勾了脸,她眼角眉梢那清冷的风情依然挡不住。到了醉酒那里,余忆河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她的腰伤好了没,第一个卧鱼儿赵佳儿完成得很好,第二个一开始就有些勉强,突然戏院里起了一片惊呼声,赵佳儿倒在戏台上了!余忆河急忙往台上跑,一个身影比她更快,竟然是叶无涯。他抱起赵佳儿,语气带着关心的焦急,“没事吧?”余忆河站在台前无所适从,叶无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你们···”“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他抱起赵佳儿往后台去,台下大哗,班主忙出来稳住局面。叶无涯走了几步后回过头“忆河,跟上来。”她赶紧跟上,他们刚到后台把赵佳儿放下,余忆河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怕药苦,没按时按量吃。”赵佳儿刚说完,门就被踹了一脚,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阴着脸冲了进来,”“腰伤,伤得不轻。”叶无涯对那个男人说。那男人的脸冷得可以结冰了,“山本,我曾铉饶不了他。”他俯下身抱走了赵佳儿。余忆河皱着眉头费尽眨了几下眼睛,这走向她完全看不懂了,叶无涯英雄救了美,结果被另一个男人抢了胜利果实?叶无涯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来,“他是上海司令部机动大队的队长曾铉。”“那他和赵佳儿的关系···”余忆河抬起头问他,“你说呢?走吧。”叶无涯拉着她走了出去。
“你刚刚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赵佳儿,就不怕毁了人家的名节?”“你怎么不说毁了我的名节?”余忆河抬起眼皮看天,“我没觉得会有人看得上你,所以你的名节是不重要的。”叶无涯双手抱臂,身子斜靠在墙上,微微弓着腰凑近她,“忆河姑娘有所不知,女人有超过一万个理由看上我。”细密的阳光透过树隙洒下来,全奔着叶无涯的眼睛去了,他本就含笑的眼睛像是三月的泉水潋滟着波光。余忆河失了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触碰一下那汪清泉。叶无涯笑得更欢,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余爱卿,爱朕不得,就想戳瞎寡人吗?”余忆河眉心一跳一跳的,伸出另一只手拍上他的脑袋,“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无涯公公还惦记着江山哪?”叶无涯笑着拉着她往前走,“带你去吃饭。”“我还有正事呢。”“找山本吧?他今天压根没来。”“那我们不用去看下赵佳儿?”“你要是现在去了,曾铉会打死你的。先去吃饭吧。”
余忆河看着装潢华丽的鼎辉饭店,快速得出她的结论“穷奢极侈!你多帮助下穷人。”叶无涯眼手嘴都没闲着,手里忙着给她剥虾,眼睛也没停住地斜着余忆河,嘴巴还得回击她,“一位名人说过,哪有什么穷人富人,我只是把你睡大觉的时间拿来干活赚钱了。”余忆河含着饭菜鄙夷地问,“哪个名人说过这样的话?是鲁·无涯·迅大师吧?”叶无涯微微颔首“正是区区不才在下。”余忆河看着狼吞虎咽的叶无涯,踌躇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你为青龙帮办事,又和法租界有往来,甚至和司令部都有关系,你到底···”“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叶无涯低着头地说。余忆河气不打一处来,“凉菜还能怎么凉?叶无涯,你就不能说句有用的话吗?”叶无涯低着头扒拉着饭,扒拉完后他站起身,“吃完就回去吧。”他转身要走,余忆河抬起头看他,“这样真没意思,心累,有些时候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但你总是要给我当头一棒。”“回不去了。”他闷闷地憋出这么一句。“那你倒是别来招惹我啊。”他没搭话,走出了饭店。叶无涯一路闷着头走,没错,既然当初决定离开,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招惹她,为什么就拉着她吃饭对着她说笑了呢。可能是阳光太和煦,可能赖树荫太温柔,可能怪她笑得太灿烂,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怀念了这韶光太久。余忆河看着门口的行人来往,冲着门口低声咒骂一句“你个混蛋。”她抬起头深吸几口气,重新坐下吃了起来。
洋泽花园内。叶无涯走进一栋两层楼高的独立洋房,毫不客气地坐在进门不到五步的沙发上,冲着楼上就是一嗓子,“曾老板怎么还不下来接客,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啧啧啧,小声点小声点!佳儿睡着了。”曾铉压着嗓子快步从楼上走下来。叶无涯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这佳儿煮的茶就是不一样,舌口生津!”曾铉在他面前坐下,“她受伤了卧病在床呢,哪有功夫煮茶,这是本大爷亲手煮的。”“谢谢爷~”叶无涯觍着脸笑,“那曾爷帮个忙呗。”曾铉破口大骂,“姥姥的,来了也不带个东西,好意思求着帮忙。”“带了带了,想着佳儿受伤不能外出,我给她带来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曾铉斜他一眼,“说吧,贱人,什么忙?”“你把山本的日程给我。”曾铉抬起茶杯的手顿住,“干嘛呀你要,我自己女人的仇自己报,你安分点。”“不跟你抢仇报,你不知道,那忆河最近一直在追山本,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怕她闯出什么祸来。”曾铉翘起二郎腿,“看你的表现吧。”叶无涯靠着沙发,“还有,你这茶叶给我打包两袋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