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亚诺是法国当代著名作家,被誉为20世纪法国文坛“最年轻、最具特色、最有才华”的作家,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神秘”的年轻人,有着引人猜想的身世和不同寻常的人生轨迹。在小说《多拉(布吕苔)》和《青春咖啡馆》中主人公都有在少女时代屡次“逃逸”的经历,有书评说因为少年时的经历,莫迪亚诺的每本书都似乎围绕着一个主题 :他永远在写一个年轻人,在寻找,在主动逃脱过往、或被动失去记忆,他以为这样就能确认自己是谁,幸福在哪儿。但人一辈子的轨迹是线段而不是环,只能被时间裹挟着无限往前走。由此,莫迪亚诺从精妙的编排主人公的“逃逸”轨迹中构建出了心目中的巴黎。
《青春咖啡馆》是莫迪亚诺的怀旧之作,被法国颇具文化影响力的《读书》杂志评选为“2007 年度最佳图书”,获奖评语是 :“显而易见,六十二岁的莫迪亚诺是法国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他的最新力作《青春咖啡馆》即是最显赫的证明,尽管这是一本庄严、伤感的书,结尾的音符甚至很悲怆。这家位于巴黎奥黛翁街区的咖啡馆把我们带回了六十年代……这是一部描写神奇巴黎和迷失主题的富有魔力的书,是镶嵌在莫迪亚诺无与伦比的、丰碑式的全部作品上的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
《青春咖啡馆》里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巴黎,在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靠近卢森堡公园的奥黛翁交叉路口的附近地区,有一家名叫孔岱的咖啡馆,它像一块巨型磁铁一样,吸引着一群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们“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放荡不羁”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从不考虑未来,享受着文学和艺术的庇护。在这群客人之中,有一个名叫露姬的二十二岁女孩特别引人注目。她光彩夺目,就像银屏上光芒四射的女影星。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有着怎样的故事?她的迷人光芒之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故事围绕这名失踪的年轻女子展开。四个叙事者纷纷登场,他们以第一人称“我”的口吻,向读者娓娓讲述露姬的短暂人生经历。在这本小说里,莫迪亚笔下所描述在孔岱咖啡馆流浪的那群年轻人,他们的青春没有我们开始想象的那种美好,作者开篇便引用了法国著名思想家居伊•德波的一段话:“ 在真实生活之旅的中途,我们被一缕绵长的愁绪包围,在挥霍青春的咖啡馆里,愁绪从那么多戏谑的和伤感的话语中流露出来。”“逃脱”、“寻找”、“流浪”这样沉重的字眼赋予了主题以绵长的愁绪和感伤的色彩。
那家咖啡馆有两道门,她总是从最窄的那扇门进出,那扇门人称黑暗之门。咖啡厅很小,她总是在小厅里最里端的同一张桌子旁落座。她来咖啡馆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你会发现,她早晨一大早就坐在哪里了。要么,到了午夜时分,她才出现,然后在那里一直待到咖啡馆打烊。在这些描述中我们可想象的都只是露姬一个模糊的影子,至于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有着怎样的故事?她的迷人光芒之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而这些都是我们不得而知的。她在孔岱咖啡馆得到了新的命名,扎夏里亚站了起来,装出一副很庄严的口气说道:“今天晚上,我为你命名。今往后,你名叫露姬。” 从雅克林娜变成露姬,久而久之,他们当中所有的人都叫她露姬,对于牙科林娜而言,她有了新名字以后,反倒觉得放松了。她坐在最里头,总是一言不发,谨小慎微,甘当他们的听众……然而露姬身上的与众不同是难以被隐藏的:她是一个蓝眼睛的棕发女孩, 她“笔直”的身姿,她的手指修长,指甲熠熠闪亮,照片上的她总是像影星一样光芒四射;她喝酒时,“上身挺得笔直,动作慢条斯理的,很是优雅,使她显得格外耀眼。连孔岱咖啡馆的老板娘多年后还直言不讳地说:“我嘛,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人,是露姬。”至于她为什么来孔岱,第一个叙述者矿大的学生做了一番推测:“她到孔岱这里,是来避难的,仿佛她想逃避什么东西,想从一个危险中逃脱”,也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与她的一整段人生彻底决裂了,因为她想“脱胎换骨”。
露姬来历不明,就像咖啡馆里的很多人——其实每个人都有鲜明的来路,只是在咖啡馆里,他们善于隐藏必须隐藏一部分。否则,你就无法自由。当她被命名为露姬后,她自由了,拥有了一个和过往完全不相干的名字,拥有固定的咖啡桌,渐渐和周边的陌生人打成一片。他们都爱露姬,因为她淡淡的,能浸染所有人。
第二个叙述者受露姬丈夫舒罗之托调查失踪的露姬的私人侦探盖世提到了雅克琳娜•德朗克(露姬的真名)15岁时两次离家出走的经历,露姬在自述中说道:“生活就在我的前面向我招手,我怎么能蜷缩起来把自己隐藏在四面墙壁之间呢?我害怕什么呢?我要去见人。只需要随便进一家咖啡馆就行了。” “我把希望寄托在我即将认识的那些人身上,认识他们之后我的孤独将会结束。这个女孩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她会帮助我远走高飞。”为何要逃走?为何要远走高飞?不是正处锦瑟华年吗?第四个叙述者露姬的情人罗兰似乎给出了答案。她只想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她不断地尝试,但“在每一个地方,姬都不敢放下她的灵魂,这才是她要不断出走、她永远也找不到自己家、永远也建构不了自己家的原因。”最后她选择结束了生命。
露姬茫然而决然地割断和过往的关联,以主动抛弃第一个相熟的咖啡馆为开端,离家出走,然后继续演变,放弃婚姻,放弃生命。显然,不论是作为露姬还是雅克林娜她都是孤独的,从小就没有完整的家庭,常常一个人在夜里等当舞女的母亲回家。家是有爱的,只是太微薄。为了自由,为了摆脱孤独,露姬选择了出走,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走,直到被警察发现。游走像一种学习,把世界的容量展示出来——无论你把那界定为堕落还是好奇或是精彩,不论是从毒品,还是书本中,她都得不到救赎。爱情,也不能给予慰藉,她无法真正去爱谁,也感受不到别人深切的爱意。只有从空中一跃而下,喃喃自语地给自己壮胆 :都准备好了,你尽管去吧。总之,她诠释了一种沉醉的方法 :逃离,从零开始,放弃。
逃离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露姬经常光顾的一家文具书店里, 书店老板问过她一句话:“那么,找到您的幸福了吗?”对露姬而言,幸福在哪里呢?“咖啡馆?书籍?大街上的游荡?婚姻中?逃跑?她全都试过了,包括毒品和神秘学,可她像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最终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莫迪亚诺写下这本书,恍若将一桩陈年秘密和盘托出,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感伤,仿佛是为那些青春已经消逝的人们而作。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会认识很多人,然后全部忘掉,再也没有往来。我们都要走这条路,我们都会是谁的过客,“幸福只是昙花一现的东西,人生寻寻觅觅,到头来得到的只是落寞、失去、不幸、迷茫,只有时时袭来的危机和恐慌,只有萍踪不定的悲哀,只有处在大时代大潮中身不由己的无奈何顾影自怜的悲哀。” 而自我毁灭对她来说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是莫迪亚诺留给读者思考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