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程少谦喊醒的时候,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撑着双臂坐起来,看到屋内灯光大亮,才知道已经是晚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原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你怎么来了?”苏谨言瞪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程少谦。程少谦端着给苏谨言倒来的水,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谨言:“你已经两天没回去了,我能不出来找你吗?”
“什么两天,我不是早上刚出来吗?”苏谨言依然一脸茫然。
“你是昨天早上出门的,今天已经是16号了,你看看。”程少谦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原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睡了有三十个小时了,中间她除了上厕所,一直就在睡着,苏谨言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看看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程少谦,再低头看看穿着睡衣的自己,睡了三十个小时,蓬头垢面的样子可想而知。以前为了报仇,跟程少谦再亲密的时候都有过,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两个人共处一室反倒是浑身的不自在。
凌晨两点的夜比起白天安静得多,窗外只是偶尔传来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房间里更是寂然无声,苏谨言抿了抿唇角,想了想,还是把昨天就做好的决定说了出来:“程少谦,我们离婚吧。”
程少谦的声音冷得吓人:“为什么?”
苏谨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更想不通为什么他的语声下似有隐隐怒意。
“为什么?”苏谨言仿佛听不懂似的重复着程少谦的话,“因为事情已经清楚了,知远……知远他的死和你没关系,至于我父亲和你家之间的恩怨,我和你结婚以来,你为着这个,没少折磨我,希望这些可以抵偿一些我父亲对你的伤害。当然,我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你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我们一家愿意尽一切所能弥补你。我代我的父亲向你一家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有什么要求?你们愿意补偿我?我想问问你,你们能怎么补偿?钱?你觉得我缺钱吗?”程少谦坐在床沿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地盯着苏谨言,“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你就当替父还债。”他猛地甩开苏谨言的手,一下子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狠狠地丢下一句:“离婚?想都别想?”
苏谨言的心渐渐地沉下去,沉到无望的海底。
苏谨言跟事务所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准备去一直想去的草原散散心,她跟顾知远曾经说过,等两个人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一定要到草原上看看,以后,她的眼睛就是顾知远的眼睛,她要替他好好活着。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下飞机就会看到程少谦。
程少谦一脸平静无波,似乎毫不意外,苏瑾言随即也了然于胸,本来想出来散散心,现在反倒成了给自己添堵。
晴朗天气下的草原一望无际,摄人心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阳光和煦,云在自由自在地飘着,像薄薄的一层棉絮,有的又像厚厚的棉花朵儿,让她想起了小时乡下外婆家的棉花田,棉花一朵朵盛放,虽不绚烂却也壮观,远远望去,一片洁白,美极了。
整个下午,苏瑾言想尽量无视程少谦,尽情享受远离城市喧嚣的游牧风光。
苏瑾言从来没觉得,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待着,吹着风,也是一种生命的享受。
渐渐的,天地间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一切都是橙红色的,落日留下了长长的影子,一半在天空,一半却像融化在了天边的彩霞里,一片血红,正一寸一寸地坠下去。头顶上的天空还是深沉的幽蓝色,远处的晚霞却像是一条条彩带,柔软轻盈,水,自在地淌着,草,随性地长着,风,轻柔地吹着,苏谨言张开双臂,任由那草原上的风,拂过她的脸,她的身,她的心,这样的风景实在太醉人,天地的广阔无垠,很容易让人忽略自己身处何处,苏谨言的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生命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微妙却又真实。
苏谨言略一偏头,就看到了正准备上马的程少谦,他在马侧站着,轻轻抚摸着它,傍晚的夕阳给他全身都镀上了一圈红红的边,风吹起他的头发,好像比之前又长了一些,他看着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他的侧脸极好看,鼻子坚挺,轮廓分明,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谨言也依然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若不是顾知远,苏谨言心想,也许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人也会引起她的注目。
“苏谨言,你要试一下吗?”程少谦拍拍马。
“不要,我又不像你,上过骑术课。”
“我带着你啊”,程少谦噙着笑看着她,苏谨言觉得这眼神太过灼烈,她转过身走进帐篷里:“不用,谢谢,我怕死。”
草原上的夜来得很晚,八九点的天空还有隐隐的余晖。
九点半的时候,苏谨言听到帐篷外很是热闹,走出来一看,果然,是草原闻名的“篝火晚会”。
据说在远古时代,人们学会了钻木取火之后,发现火不仅可以烤熟食物,还可以驱赶野兽,于是就有了对火的崇拜,狩猎满载而归,他们就会围着火堆跳舞,表达自己愉悦的心情。苏谨言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今天却身临其境,心里还是有点期待。
穿着艳丽蒙古服的姑娘们用木杆搭成支架,放上木块,堆成木垛,苏谨言屈膝坐在木垛旁,手肘撑在腿上,手托着下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微笑。
姑娘们邀请程少谦点燃篝火,火光渐渐地起来了,硬柴被烧得噼噼啪啪直响,火星四溅,一切好像都晃动起来了,程少谦隔着篝火觉得苏谨言都变得不真切了,若隐若现。
马头琴低沉悠扬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总是让人觉得很苍凉,或许跟那个凄婉的故事有关吧,又或许是因为草原的广阔正让人觉得自己的渺小,以及永远的孤独,产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思绪。
苏谨言没听过这首曲子,但她就是好像看到了上战场的情郎依依不舍地骑马奔向远方,姑娘站在帐篷旁,等着她的情郎。苏谨言想到了苏轼的那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几曲舞毕,人们都坐回篝火旁,但是热情好客的蒙古人却接着唱起了动人的敬酒歌,热忱豪壮,他们的本地向导将马奶酒倒在了刻着精美图腾的银碗中,向他们走来。
苏谨言曾经听说过,蒙古人端来马奶酒时,客人若是推推让让,拉拉扯扯,不喝酒,就会被认为是瞧不起主人,不愿以诚相见,她很豪放地端起银碗,一饮而尽,奶香混着甘甜的气息,带着点酸,酒味却极淡,苏谨言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后面又有人端来了烤羊肉,一大碗酒下肚,苏谨言本就不是个饭量大的人,饶是烤羊肉的浓香四溢,苏谨言吃了几口也吃不下了。
草原上的天地是如此的广阔,广阔到任何人在其中都显得很渺小,星星又是那般的亮,苏谨言觉得待在这样的地方,就像是待在一幅画里一样,日子都像是停住了,难怪古人在困顿窘迫之时,总是想要归隐山林。
闹完了,已是深夜。草原的夜那么静,那么美,仿佛不是人间似的,夜幕四合之时,天空就像是葡萄汁,星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那些扑闪闪的星星真像有情人的眼。
接受了大草原一个星期的浸润之后,苏谨言和程少谦登上了返回的班机。苏谨言依依不舍地看向窗户外,其实远近皆是一架架等待起飞的飞机,一眼望去,也只望得见宽阔的飞行区,已经没有半点草原的痕迹,但她就是不舍得离去。
程少谦心情却似乎很好,唇角翘起老高,转头问她:“这么喜欢这儿?舍不得就下次再来!”
苏谨言闻言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在虚空处停留了两三秒,又投到了程少谦的身上:“你上次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来的,我才不相信是巧合,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更何况这事是发生在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的程董事长身上。”
程少谦的微笑变成了展颜一笑,并不回答苏谨言的问题,苏谨言狐疑地转了两圈眼珠,也没想出来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高兴。
对于快节奏的都市人来说,一个星期的工作量可想而知,即使有同事帮忙分担,可大家手头上各有自己的一堆事,所以苏谨言到达事务所以后的壮观场面可想而知,连着三天,苏谨言都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早上七点就到岗,晚上回去之后还要研究案情,黑眼圈简直可以媲美国宝。
这三天苏谨言都是住在了自己的小公寓。事情既然已经经清楚了,她和程少谦也就没有什么牵扯的必要了,至于父亲欠他的,自己只要能做得到的,她都愿意替父亲赎罪,可这不意味着她还应该和程少谦保持夫妻关系。
她带着打印好的离婚协议回了程少谦和她曾经共同的家,离婚协议上她已经签好字,只需要程少谦签好自己的名字,他们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她带了两个大的行李箱过去,这两年,她留在那个别墅里的东西也不算少了,这两个箱子都不一定装得下。她特意挑了下午两点过去,这个时间点,程少谦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外面见客户,或者就是已经出差去了,反正不会出现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