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让林溪感到陌生。
雪纺长裙的荷叶边垂在脚踝，珍珠白在晨光里泛着柔光，颈间细链坠着的贝壳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她抬手抚过耳后新烫的卷发，发尾的弧度像被海风吻过的浪痕，这和过去三十年里永远束在脑后的马尾判若两人。
“要迟到了。”闺蜜陈悦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带着促狭的笑，“再对着镜子转圈圈，赶不上涨潮时的逆光了。”
林溪深吸一口气推开浴室门。陈悦穿着明黄的吊带裙倚在门框上，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亮：“果然人靠衣装，我们林大会计师也有今天。”
“别取笑我了。”林溪的耳尖发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周陈悦突然发来海边民宿的订单，说要给她三十岁的生日礼物——一场彻底的形象改造。她本想拒绝，那些塞满衣柜的深色西装和运动鞋，才是她熟悉的铠甲。
车子驶离市区时，林溪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发呆。大学毕业后进入会计师事务所，她的生活就被报表和数据填满，衣柜里的色彩逐年递减，最后只剩下黑、白、灰三色军团。上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毕业典礼那天，穿的还是租来的学士服裙。
“想什么呢？”陈悦递来一杯冰美式，“你看这云，像不像棉花糖？”
天空确实蓝得不像话，大朵的云团悬在半空，让人想伸手扯一块下来。林溪抿了口咖啡，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竟尝到一丝久违的轻松。
民宿坐落在半山腰，推开阳台门就能看见整片海域。蓝绿色的海浪层层叠叠涌上岸，在沙滩上碎成一片雪白的泡沫。林溪换好裙子站在镜前，陈悦正举着口红在她唇上细细描绘。
“稍微带点橘调，衬得皮肤白。”陈悦退后一步打量，“完美。”
林溪看着镜中唇上跳跃的色彩，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们拎着相机往海边走，正午的阳光有些烈，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吹得卷发在肩头乱舞。
沙滩上散落着零星的游客，孩子们光着脚追逐嬉闹，远处有情侣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陈悦找了块礁石让她站上去：“抬头，对，看海的方向。”
林溪依言仰起头，阳光透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听见相机快门的咔嗒声，下意识想抬手挡住脸，却被陈悦喝止：“别动！就这个表情，松弛点。”
她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让海风把裙摆吹得鼓起来。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远处隐约的笑声，还有自己胸腔里清晰的心跳声，交织成一首陌生的旋律。
“换个姿势。”陈悦绕到她身后，“手搭在礁石上，回头看我。”
林溪转身时裙摆扫过礁石上的贝壳，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迎着陈悦的镜头望过去，看见对方眼里映着整片海，还有一个穿着白裙的自己。那瞬间她忽然想起大学时被搁置的绘画梦，那时她总爱在速写本上画海浪，用铅笔一遍遍勾勒水的肌理。
“饿了吗？”陈悦收起相机，“前面有家海鲜排档，听说老板的椒盐皮皮虾一绝。”
排档的塑料桌就摆在沙滩边，林溪脱了凉鞋踩在温热的沙子上，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陈悦点了满满一桌菜，红膏呛蟹泛着诱人的光泽，皮皮虾堆得像座小山。
“尝尝这个。”陈悦剥了只虾塞进她嘴里，“你上次说想吃海鲜，还是三年前吧？”
林溪嚼着鲜嫩的虾肉，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总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升职加薪，按部就班，却在某个瞬间发现，生活早已被压缩成两点一线的灰白。
午后的阳光变得柔和，陈悦拉着她去租了辆双人自行车。沿着海岸线慢慢骑行，海风掀起她们的裙摆，发梢沾着细碎的盐粒。路过一片野花丛时，陈悦突然刹车：“这里好看，来拍照。”
紫色的野花蔓延到海边，林溪坐在花丛里，裙摆铺开像一朵盛开的花。陈悦举着相机绕来绕去，忽然惊呼：“别动！”
她顺着镜头的方向望去，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花丛和海水的交界处，一半是陆地的坚实，一半是海洋的流动。
“其实你早就该这样了。”陈悦放下相机，“去年部门聚餐，王总监说你总是穿得像要去开董事会，我当时就想，你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林溪低头拨弄着花瓣，去年那个项目忙得昏天暗地，她连续半个月住在公司，最后庆功宴上穿的还是那件灰色西装。那时她以为这是敬业，现在想来，或许只是害怕改变。
夕阳西下时，她们坐在礁石上看日落。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空，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林溪解开头发，任凭海风把卷发吹得凌乱，陈悦突然说：“我给你拍段视频吧。”
她站在镜头前，看着远处的落日一点点沉入海面。海浪一遍遍涌上来，漫过脚背又退去，带着微凉的触感。陈悦举着手机慢慢后退，把她和整片海都装进画面里。
“说点什么吧。”陈悦的声音带着笑意。
林溪张了张嘴，海风灌进喉咙，带着咸涩的味道。她想起刚入职时，前辈说做会计要像磐石，精准、稳固，不能有丝毫动摇。可此刻她望着翻涌的海浪，忽然觉得流动才是更美的状态。
“三十岁，你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我准备好，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了。”
暮色渐浓时，她们往民宿走。沙滩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远处的渔船传来模糊的马达声。林溪踢掉凉鞋，赤着脚踩在退潮后的沙滩上，裙摆扫过湿漉漉的沙子，留下浅浅的痕迹。
“明天早上看日出吗？”陈悦问。
“好啊。”林溪笑着点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悦发来的照片。画面里的她站在夕阳下，白裙被染成温暖的橘色，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紧绷，只有海风吹过的舒展。
她点开保存，设成了手机壁纸。锁屏亮起时，那个穿着白裙的自己，正望着一片无垠的海。远处的浪涛声里，仿佛藏着无数种可能。
回到民宿，林溪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月光在海面上铺成银色的路。她拿出手机，给总监发了条消息，说想申请调到更有创意的税务筹划部门。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没有丝毫犹豫。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陈悦发来的视频。画面里的她站在晚霞里，风吹动裙摆和卷发，背景是翻涌的金红色海浪。配文是：“海不会等谁，但你可以走向海。”
林溪笑着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海风穿过阳台的栏杆，带着夜的凉意。她摸了摸颈间的贝壳项链，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贝壳里藏着海风的声音。此刻她静静听着，仿佛真的听见了，那是属于新生的，轻快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