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20)
那天晚上,伤感的有些庄严的气氛稍纵即逝,抗抗知道,雷奶奶的伤感是来自她的慈祥;她的一生好象对一切都充满了爱,因此对一生所遇到任何事情,都从不介怀。这样超脱的价值境界,让抗抗感到人格的魅力与年龄没有一点关系。
去隔壁屋睡觉时,就听她对抗抗说:哎,这人间的事俺是看透了,年轻那会儿,是你喜欢俺,俺喜欢你;这世上,如果没有喜欢,那这一辈子该咋过?现在是俺想着你们,你们想着俺。你说,这吃喝拉撒睡是为了活着;这活着就是为了这些念想,除了这些念想,俺这辈子就没有别的啥嘞……
夜深了,一种无可言语的敬意让王哲又变得沉默起来。抗抗靠在父亲身边,连日来的兴奋之情让她有些疲惫,可嘴里依然不住的催着王哲,接着讲后来发生的事。看着父亲没有言语,抗抗就有点儿调侃的催问着:接着说您的桃源,那个您心里的理想之地,是怎么成的家?
王哲长久的看着的女儿。虽然是父女间的倾心之谈。如前所叙,对于和素罕的爱情,王哲是不想说出口的,于是又让他心绪不宁的沉吟片刻。抗抗就撅着嘴说:爸爸,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是吧?不管您做过什么,你永远是我的父亲。等我走了您还能说给谁听?您就说吧。
听到这话,王哲略现激动之态,心里有了些轻松。就磕磕巴巴的把自己又带回了那个难以忘怀的年代。
“其实,我们的结合也並非一帆风顺。我们两个的事,素罕妈有不同意见,并和女儿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
“她认为女儿应该嫁给那个叫吴天的男同学。”
“那个人那么势利,又那么霸道,她是怎么看?”
“素罕说,她母亲的看法甚至影响过村长。她说,人家那么年轻(相对于王哲),身上的坏毛病还可以改。你看那小伙子,虽然态度张狂,粗鲁无知;可俺说那是一种男人气(相对于王哲的沉闷)。再说人家父亲是个局长,这对你,对咱们家只能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素罕从小就听父母的话,从没有顶过一句嘴。就是有过心慕之人,也憋在心里。这次她仍旧没有吭声。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相好了。所以娘俩间的冷战,持续了好长时间。”
“爸爸,人家说的也有些道理,他比您年轻,虽然霸道,可人家必竞年轻,阳刚之气是明摆着的;遗憾的是,那种男人气长在一个不良青年身上。就像我在国外见到过的刼匪,在施暴之前,那身健美的肌肉还真的让人羡慕不已,可惜长在了暴徒身上……后来呢?您接着说。”
“你知道,和素罕的结合,我从没有奢望过。只是那种温柔的青春气息,让我在初来乍到的日子里,有了种令人期待的感觉。
“后来听说吴天在县城开车撞了死了人。素罕母亲才有了些松动。但依然不看好我俩的事。直到那年夏天考试前夕,素罕大病了一场,她母亲才渐渐改变了看法。
“那时候,我煞费苦心了几年,早已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课堂上是紧张的学习,每年模拟考试的题目是我自己设计的。除了我自己的认知,在县中工作的张轼帮了大忙。
“为了让孩子们有个健康的体魄,从三年级开始我就规定了晨跑,并与学习成绩挂钩。开始不少学生坚持不了多久,尤其是女同学。那时,我就跑在最前面鼓励他们。你和学生打成一片,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夏天里,我经常带着男学生去黄河边的浅湾里去游泳。这在学校是从未有过的事。那会,这帮半大孩子看着我只穿了条短裤,和赤条条的他们连吼带叫,打的火热;蹲猛子、打水仗。在水里一路嘻戏玩耍,毫无师生之分。孩子们兴奋的哇哇直叫,只见水花四溅,淤泥横飞,谁的身上都要黑乎乎的挨上几块。孩子们开心极了。我何尝不是一样,看着健康活泼的学生们茁壮成长,自己的愿望就要实现,我和他们一样开心。
“那是既紧张又充实的日子;终日忙碌的大有不知今日是何年之感。那年夏天,下课已经很晚,又刮起了湿漉漉的风。按照约定,我要去崖湾子给两个生病的学生补课。素罕也要去,说天晚了,两个人还快一些。那时她这个初中生的水平,对于毕业班的教学已完全胜任。
“崖湾子在桃源的最东边,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风景好极了,都是绿茵茵的湖滩地,平坦坦的伸向湛蓝如洗的天边。那个美丽的让人充满遐想的地方,我们还没有去过。
两个学生的家相距不远。给学生零敲碎打的补完课,知道他们对一天的课程有了充分的理解。又看着他们写完作业,大概又过了两个时辰。和素罕碰面后就赶紧往回赶。天已经黑了下来,可当时心情好的不得了;四野无人,又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走到一半的时候,那湿漉漉的风,骤然之间旋起了风暴,夹杂着一阵冰雹,劈头盖脸的砸来;还没等你反应过来,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瞬间湿透了全身。这样的暴风骤雨我是第一次见到。当时大雨滂沱,连远处的房屋都看不清。只得束手无策的搂护着她。当时素罕哆哆嗦嗦的,脸色苍白,浑身打着颤。在暴雨中走了很久才把她送到家里。说来也怪,到了她家那雨也停了。难道这老天也懂得捉弄人。
“当时村长在场上,正领着人在苫盖夏收的小麦。素罕妈见状,焦急万分。沉下脸没有理我,把女儿往屋里推。就听素罕颤声说,你回去吧,赶紧换身干衣服。我没事儿。
“我有了些感动。可心里不踏实,想陪着她,可又没有办法。不得以就只好回到学校。第二天起来,我也觉得浑身难受,很不舒服。上课的时候,见素罕还没有来,心里就觉得不妙。把学生们安顿好,就赶紧跑到她家。
“一见面,素罕妈就埋怨我;村长也显的很着急,告诉我说,打过针吃过药,折腾了一宿。可还是高烧不退。赤脚医生说,你们赶紧想办法,看着征兆像是转了肺炎。
“我没顾得她母亲的阻拦,就走进里屋,就见素罕脸色潮红,哆哆嗦嗦的像是在打摆子。她知道是我,就睁开眼睛,竟然笑着颤声说道,你怎么样?王哲,看我的身体多不争气。随后声音就小了下来,让我别离开她。
我心里很难受,安慰她说,不要紧,我们去县医院,张轼的女友小陈是那里的医生。然后就让村长准备车。那是我头一次吩咐人。素罕后来说,当时看见父亲那么听话,真为我感到了高兴。”
抗抗认真的听着,此时冷不噌的说:“爸爸,您是个善良的人,就是和她没有那样的关系,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做,对吧?”
“对,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是任何人,我都会出手相助。记得小时候,暑假回乡下的姥姥家,看见那里小孩根本吃不饱饭,天天往地里刨野菜。心里就感到很悲伤,回到城市心里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可您那么早就离开了我们,您的‘大慈大悲’都给了别人,让我们受了多少罪?”这是抗抗的心里话,可是说完就后悔不已。
女儿的率真王哲很是喜欢。这样的率真往往让自己内心深处,像是接受审判一般——听候着净化。因为这是他的伤心之事,他希望女儿再说下去。然而,看着父亲的窘相,抗抗却笑了,连说着:对不起,爸爸。有志者事竟成,大病大灾才能促成人的感情,我也是这样;一场大病下来,人亏了可感情深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