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快要落叶的时候,塬上镇村公路水泥硬化工程终于动了工。镇政府因被魏兰军的真诚感化,又特意向县里打了报告,追加了塬上村街巷硬化工程,让水泥路直接通到家户门口。魏兰军从父母那儿借来二十万,镇里又从财务上预借给村二十万,工程财力得到了保障,路也铺的疯快起来。
由于工作太忙,村干部临时调整了分工。郑狗娃负责陪省农科院的技术人员实地培训防冻一号核桃嫁接改造;宋金山全力抓硬化路巷的事;魏兰军则继续落实提水工程项目。
没有了杂事羁绊,魏兰军腾出身子来一心扑在引水项目上。最近她成了县水利局的常客,每天比水利局的人都来的早。唐局长每天上班时一上楼梯,便看到魏兰军手里拎着个文件包,直直地候在楼道里,如同平白无故立了根电信杆似的。她看到唐局长从楼梯上来时,总是先礼貌地点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嘴角泛着笑意,也不多说话。唐局长本来看到她就有点发愁,她一笑,唐局长更是头疼的直挠脑门儿,心里直叫苦,口里自语道:“这个难缠的丫头。”
“缠”字听起来虽不大受用,可用在办事上却灵的很。从古自今,靠缠的功夫缠到官的、缠到财的、缠到利的、缠到美人的比比皆是。所以,也可以说“缠之所至,金石为开。”缠的办法虽笨,但却具有坚持、执着、不甘失败的正面意义。当领导的最怕人缠,领导被人缠的最头疼、最心烦的时候,正是意念快要动摇行将动摇之时,需再缠一把,大功便可告成。
魏兰军虽不懂缠的意义,但她实在也是无奈之举。笨人笨办法,她除了天天缠局长,再想不出其它办法来。
起初,唐局长看到她站在门口,总是说:“跑啥呢?回去吧,有消息我会告你的。”她没说什么,照样天天来,唐局长又说:“你这姑娘,真是一根筋,我给市里打了报告了,还没批复,你来这儿也没用,回去吧。”魏兰军又是笑了笑,第二天照例早早地来了站在门口。唐局长见她这么固执,干脆对她啥话也不说了。
他虽不理,可魏兰军却照来不误。唐局长嘴上不说话,可一看到她,心里就心烦意乱了起来。心想,她一个姑娘,这么缠下去,让外人整出些花边新闻来,影响多不好。他又想到了李副县长的指示,终于捺不住拿起了电话,向市局的领导求起情来,再三说明了情况,请给予政策倾斜。好说歹说了大半天,上面终于松了口。第二天,唐局长不让魏兰军站在门口,把她叫回办公室,表了一番功,吐了半天苦,又亲自审查了项目设计。然后大笔一挥,写下“同意立项”四个字,催促下面的人马上实施。
他实在是怕魏兰军再来缠了。
魏兰军虽说缠的辛苦,心里还要忍受着叫化子上门讨吃的滋味,但毕竟缠到了想要的结果。回到村里,她受到宋金山、郑狗娃和所有党员干部英雄凯旋般的欢迎,开会的时候,党员干部们自觉鼓起了掌,还纷纷竖起了大拇指为她点赞。
她的劲头也更足了。每天男人似的带着工程人员奔波于塬上与塬沟,圪针林、崖畔上,沟里来、坡里去,吃着男人的苦,受着男人的罪。但由于心里开心,也便觉不到身体的劳累。
因为工程上好几个人要临时住在村委,魏兰军便腾出一间来,自己又搬到了李婶家去住。
一进院,李婶便把她的行李接了过来,边走边笑着说:
“我的姑奶奶,以后不许你搬走了,我也舍不得让你走,你就乖乖地做我的女儿吧!”
魏兰军咕咕地笑着道:
“那正好啊,我爸妈现在可连我都快不认了。”
进了门,安置好行李,李婶又拉住魏兰军的手悄悄说道:
“兰兰,你听到村里人现在都在议论你啥?”
“说我啥?”
魏兰军把眼睁得浑圆。
“人家说,你把父母给你攒得买嫁妆钱都拿出来给村铺路引水哩,你这傻丫头!”
魏兰军呵呵笑了笑说:
“别听人们瞎说,我只是先垫着让用几天。”
午饭的时候,李婶家垴畔又聚了好多人。大家边吃边议论着村里这几天的事,还时不时夸着魏兰军。几个年轻人看到魏兰军端着饭从李婶家出来,忽然灵机一动,鬼鬼祟祟把碗放在地上用筷子敲了起来,那个叫六六的后生跟着唱道:
村里来了魏兰军,
她是我们的大恩人。
三件大事齐发力,
垫上嫁妆把事做。
引水铺路不用说,
请来专家把核桃接。
扶贫帮穷人人爱,
日子越过越给力。
六六刚唱完,大家便齐声叫着好,魏兰军在下面院里听到上边唱,尖着嗓子喊道:
“六六、六六,快别唱了,你这唱的是那门子歌呢,可不许你只唱我。”
六六也尖着嗓子道:
“我这是唱的山东快板,以后我给你唱唱伞头秧歌。”
“你会唱伞头秧歌?”
上边有人答道:
“没有六六不会唱的,他还会自编自唱哩!”
“魏书记,要不咱们村也组织个秧歌队,明年正月里好好红火红火。”
“你们提的很对,我正在考虑这事呢!”
大家说着都来了兴致。那个叫黑子的男人,见了女人一点也不生分,据说,他是村里最不怕老婆的人,老婆是悍妇一个,可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黑子坐在砖花栏上,端着碗边扒拉饭边打趣道:
“魏书记,听说你还没对象,这上边的好几个小伙子都看上你了,你挑一个呗?”
魏兰军被问的有点脸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婶见状,翻着眼看了看黑子,站起来说道:
“黑子,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根,咱们村的庙小,我们兰兰是大学生、国家干部,可不嫁打土坷拉的农民。”
几句话说的院里和垴畔一时鸦雀无声。
魏兰军怕冷了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半羞半笑道:
“我可舍不得离开大家,等咱村脱了贫,我就嫁到咱村来。”
一句话又把垴畔上的人说的兴奋了起来。后生们一个个站起身子,把手背在身后,手上捏着碗筷,在垴畔上站成了一圈。他们先是讲着牛郎织女、许仙白蛇的传说,然后是潘金莲西门庆的韵事,还有现时男女明星的绯闻。从天上扯到地下,从古说到今,最后还是为眼下人间的事争执了起来。说话时,每个人的脑袋拨蓝鼓似地晃动着,吆五喝六抬着杠,直到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方才笑的各自散去。
吃过午饭,魏兰军去了趟西沟,看到工程队正在忙着浇铸引水池和机房,觉得自己待在这也没啥事可做,又想到镇里让上报全村重大疾病和慢性病人名单,便匆匆返回了村委。
刚坐在电脑旁,张富生就推门走了进来。
张富生今天衣着很干净,一身中篮色西装,里面是乳白色衬杉,黑发齐齐地向上微卷着,面色如玉,胸腰直挺。魏兰军抬头看到他一副英俊潇洒的样子,眼晴不由自主地扑闪起来,笑着问道:
“富生,今天相亲去了?穿戴这么整齐。”
“…说什么呢?魏书记,今天去城里换了换营业证,刚回来。”
“以后不许你叫我魏书记,叫我兰军或兰兰都行,听到没?”
“好,知道了,再叫魏书记,你罚我!”
“罚你啥?”
“你说罚啥就罚啥。”
“该罚你啥呢?……罚你……罚你我去城里时给我开车吧。”
“行,这差事我正巴不得呢!”
张富生吃吃地笑着。
魏兰军的脸立刻火烧云似的红了起来,低着头偷偷看了看桌子对面坐着的张富生,不曾想张富生也正好望着她,俩人仿佛中了电似的,心跳得对方都能听到呯呯声。
“你来这儿是有别的事儿吧?”
魏兰军转移了话题。
“哦,我听说村里铺路引水缺钱,带来一万块钱给村委,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你养猪场资金紧,就别多心了,再说工程已经开了。”
“我再紧也不在一半万上,铺路引水是村里的大事、正事,我不出点心里不安。听说你都把买嫁妆钱垫进去了,我作为一个本村人更应该支持,等铺好路引来水,我的养猪场也就好办多了。”
张富生这话是肺腑之言。
魏兰军见他心意难却,说道:
“那这样吧,你把钱交给宋书记和郑主任,他们还要给你开收据呢!”
“我给了你,你替我交给他们吧,省得我再跑腿。”
张富生随即把一叠百元钞票递给了魏兰军。魏兰军要给他写个临时收条,还没写完,张富生早跑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