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储物间时,在角落翻出个旧针线笸箩。竹编的底子磨得发亮,边缘缠了圈蓝布条,是母亲当年用旧了的围裙角。掀开盖子,顶针、碎布头、半截蜡线滚出来,混着股淡淡的樟脑香,像把尘封的时光,轻轻抖落在阳光里。
顶针是铜的,坑坑洼洼的小凹点里积着灰,却仍能看出当年的亮。小时总爱偷戴它,套在拇指上假装是盔甲,母亲见了总笑:"这是给针找个落脚地,不是给你扮将军的。"她做针线活时,顶针在指尖闪,银针穿进布里,线穗子轻轻晃,像只停在布上的白蝴蝶。有次我衣服袖口磨破了,她坐在廊下补,阳光把她的影子描在墙上,针脚走得匀匀的,竟比原来的针脚还好看。"物件旧了能补,心要是破了个小口,也得慢慢缝。"她那时说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扎进我心里,许多年后才懂那针尖上的温软。
笸箩底压着堆碎布头,红的、蓝的、带碎花的,都是旧衣服剪下来的。有块鹅黄的细棉布,是我小时候穿的肚兜剩下的,边角还绣着半只歪歪扭扭的小鸡。母亲总说碎布头别扔,攒多了能拼个椅垫、做个布偶。她真用这些零碎拼过条小被子,给邻居家的婴儿。那些不相干的布块,经她的手一缝,竟成了暖融融的物件。如今看着这些碎布头,忽然想起人生也常是这样——看似零散的片段,看似不相干的遇见,到最后都成了拼成完整日子的布块,有的鲜艳,有的素净,却都缺一不可。
最里头藏着枚旧纽扣,黑塑料的,上面有道裂痕。是父亲年轻时中山装的扣子,那年他去外地出差,扣子掉了,自己用线缝,却笨手笨脚缝歪了。母亲见了,拆了重缝,边缝边笑他"连颗扣子都管不好",眼里却软乎乎的。后来中山装穿旧了,母亲把扣子拆下来收着,说"留着说不定有用"。这枚裂了缝的扣子,竟在笸箩里躺了几十年。原来有些东西,哪怕没用了,哪怕有瑕疵,只因带着人的温度,就舍不得丢。
把东西一件件放回笸箩时,指尖蹭过顶针的凹点,像触到母亲当年的指尖。忽然想起前几日给女儿缝书包带,她凑过来看,说"妈妈你也会用顶针呀",眼里的好奇,像极了当年的我。我把顶针套在她指尖,阳光透过竹编的缝隙落在上面,亮得晃眼。
其实人生哪需要什么大道理。就像这针线笸箩,装的不过是寻常日子的碎影:补过的衣服,拼过的布头,留着的旧纽扣。它们告诉你,日子会有磨破的时候,心会有生缝的时候,但总有人用耐心做线,用温柔做针,一点点把破处缝成花。
把笸箩放回原处时,听见里面轻轻响了声,像顶针在和碎布头说话。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带来槐花香,忽然觉得,所谓人生,不过是把当年母亲缝在衣角的针脚,变成如今自己手里的线,一边补着日子,一边等着某个清晨,孩子好奇地问:"这顶针,是给针找落脚地的吗?"
那时便可以笑着说:"是呀,也是给时光,找个歇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