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花开

早晨很早就醒了,趁着孩子还睡,我悄悄走出卧室。从卧室走出的一瞬,一缕甜香飘来,借着阳台上的微光,我看到桌上一片雪白。

哦——百合都开了!

年前买了几只百合,专门挑了几只只有花苞的百合,想着花开可以持续得久一点。买的时候卖主还担心百合来不及开,没想到几天时间,百合就一朵接一朵地开放了,如一簇绽放的雪花。

这种白色的百合不像香水百合那样浓香,只有花开时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甜香,这样就刚刚好。

自从无意中得知姥爷去世后,我的心就一直静不下来,昨晚睡不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年冬天很多老人都没能扛过去,在春天没到的时候离开了,因为姥爷是我所熟悉的人,他的离世让我感触更深更重。

已经多年没有见姥爷,他不在了也没能送他一程,今天就用这些文字来送送他吧。

姥爷,并不是我的亲姥爷,是好友丹的姥爷。

我从小没见过我的姥姥姥爷,他们在我出生不久就相继去世了,每当别的孩子说着姥姥姥爷如何疼爱的时候,我心里一片茫然。

大学时候和丹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我们年龄相仿兴趣相投,虽然不是一个班一个宿舍的同学,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友。她的热情活力就像一盆火,将我埋藏已久的热情也点燃了。

因为丹,我认识了丹的家人。他们一家住在学校后面的家属院,每次去找丹都能遇到她的家人。叔叔阿姨人很好,姥姥也像自家人一样亲,跟他们在一起我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亲切。

相比丹的其他家人,姥爷我最晚见到,因为他不跟叔叔阿姨住在一起,和姥姥住在另一栋楼上,平时又很少下楼,一般很少见到。

第一次见姥爷我还有点紧张呢。一来因为姥爷是我们中文系的退休老教授,换言之就是我的老师,甚至是我老师的老师。二来,我听丹说姥爷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搞学术的大都有些古板,我更紧张了。

第一次在学校家属楼那间狭窄的两室一厅里见到姥爷时,我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敢抬。

姥爷坐在靠窗的桌前,语气很温和地说:“你可以叫我刘老师,也可以和丹丹一样叫我姥爷。”听到这句话我才抬起头来。

姥爷那会儿大概有六十多岁吧,个子不是很高,偏瘦的身材,戴着一副大框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闪烁着和善智慧的光芒,一看就是个严谨的学者。

虽然姥爷的话解决了我的称呼难题,但我依然不知道叫什么好。叫“刘老师”吧,显得有些生分,叫“姥爷”,我又开不了口。面对姥姥我可以脱口而出“姥姥”,因为她真的亲切如我的姥姥,但对师长一样的姥爷我不自觉感到有些敬畏。

尽管嘴上叫不出来,但在心里,我已经把姥爷当做自己姥爷了,有一个这样的姥爷真是莫大的福气。

我跟丹有缘,也跟姥爷有缘,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高中时我的语文老师特别赏识我,受到她的鼓励我才一步步走上写作道路,我还有一篇写她的文章获得市里征文大赛二等奖。就是这位语文老师,竟是姥爷的学生,而且是十分喜欢的得意门生,待之如女儿,上学时她也经常出入姥爷家,和丹家人处得像一家人似的。

这么想来,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将我和丹、语文老师以及姥爷一家联结在一起,也许我认识丹并成为好友就是这种缘分在起作用。

缘分,真的很神奇。

每次去丹家,我俩就在其中一个房间偷偷说笑,姥爷在另一个房间看书。尽管他已经退休多年却不改读书写作的习惯,为了不打扰他,我们进门时都是蹑手蹑脚的。

大学时几乎踏破了丹家的门槛,和叔叔阿姨像家人一样熟稔,我们在一起可以无所顾忌地大说大笑,但对姥爷我还是有些怕,有他在跟前就感觉拘谨一些。

有时候姥爷不看书了,也会把我和丹叫过去聊一会儿。作为一个文学院资深教授,姥爷桃李满天下,也做出很多研究成果。但当时的我心浮气躁,心思沉不下来,总觉得做研究是一件枯燥的事,还不想被这种沉闷的事情所束缚。

姥爷和我谈阅读,他说:“同样是看书,中文专业的学生和一般人看书应该不一样。一般人看书只是看热闹,中文专业的人看书要带着研究的眼光来看书,带着思考来看书。”现在想想他说得真对,但我直到最近几年才有所了悟。

听说我在写作,姥爷听了我对写作的一番高谈阔论后,没有给我打鸡血而是泼了一盆冷水:“我认识的很多人,起初都是信心百倍地写作,可是工作结婚后因为各种琐事,大多数都没有坚持下来。”

听着姥爷的谆谆告诫,我心里却不以为然。当时年轻气盛什么说教都听不进去,所以姥爷其实采取了一种激将法,通过适当刺激来变相激励我,这种良苦用心我现在才明白。

现在回想当时姥爷对我说的话,虽然不多却句句箴言,来自自己多年的生活积累,饱含一个长者对儿孙辈的殷殷希望。

每当我在现实面前退缩时就会想起姥爷的话,我告诉自己:我不要成为放弃理想的大多数人!

作为刘老师的姥爷,有近于老师的严肃认真;作为姥爷的刘老师,也有幽默可爱的一面。

丹对我讲起过和姥爷在一起的趣事,小时候调皮鬼丹曾经趁着姥爷睡着,用画笔给姥爷画了个大花脸,姥爷醒来一照镜子,自己也乐得哈哈大笑。

丹的描述让我看到了姥爷看似古板的外表背后天真可爱的一面,这样的姥爷让人感觉倍加亲切。

我后来之所以能走上考研之路,很大程度受到丹的影响。在我那时认识的所有人中,从没有一个家庭像丹的家庭那样充满浓厚的学习氛围。

丹一家本来不在这个城市,因为姥爷在这里工作,丹一家才离开老家来到我们这个城市。

在这个没有根基的地方,作为外来户的丹一家起初生活很困难,只靠着姥爷一份工资,叔叔阿姨都没有正式工作,平时在附近做个临时工或者卖点东西。那时候的丹也没有漂亮衣服,整天在家帮着阿姨洗衣做饭,我们日常聊天的地方就是她做饭的小厨房。

姥爷曾对我说过一句至今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他说:“大家都想做城里人,其实城市生活没人想得那么好。农民没钱至少还有土地饿不着,城里人从早晨一睁开眼就要花钱,没有工作连饭都吃不上。”

但即便生活如此艰难,姥爷对家里孩子的学习却从没放松过,一直鼓励孩子们在学业上精益求精。从丹的姐姐开始,丹姐弟四个全都是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其中还有两个博士。

对于从老家农村走出来的一家人,对于远离故土奔走他乡的这样一家人,丹的家庭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一切改变都离不开姥爷。姥爷不仅把丹一家从老家带出来,还用他胸中燃烧的知识之火点燃一家人学习的热情,并用学习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同时,也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很幸运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丹,遇到姥爷,就像一棵干渴的小苗恰逢一场甘霖雨露,很快就蓬蓬勃勃生长起来,如果不是受到丹和姥爷的影响,也许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我读研后,丹一家也迁居到了另一个更大的城市。因为丹的姐姐博士毕业后在那里工作落户,随后丹和两个弟弟也先后到那里工作生活,连带着把家里所有老人都带了过去。

我一直很羡慕丹的家有那样强大的凝聚力,别的家庭到了一定时候就像蒲公英的花瓣一样四分五裂,而丹这一家就像海上的一艘船,无论到哪里都不丢下任何一个,到哪里都是全家一起。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我常常赖在丹家里,不仅因为那里有很多家庭没有的浓厚学习氛围,还因为那里有家的温馨,对于离开家在外读书的我来说,丹的家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毕业后每次去市里,有事没事我都要去丹家里坐坐,隔一段时间不去就像少了什么似的。

只是他们迁到另一个城市后我一直没能去看望他们,本来前年暑假打算去那里玩的,丹提前都为我把票买好了,因为疫情没去成,一等就是一年。

想着今年暑假等疫情过了就去看看姥爷他们,谁知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聆听姥爷的教诲了。

现在想起来,姥爷留给我的印象还是最初坐在书桌前伏案读书的身影,依然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好像随时会站起来对我进行一番谆谆告诫。

无论何时,亲人离开都是让人感到悲伤的一件事。这个冬天,因为亲人离开很多人感到特别寒冷,就像母亲去世那个冬天,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每个人都是带着使命来到世上的,就像每朵花的使命就是绽放美丽、吐露芳香,当生命的花朵完成了它的使命就是该凋谢的时候了。

也许姥爷的使命就是来帮助几个孩子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帮助他们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看到儿孙们如此有出息,整个家越来越蒸蒸日上,姥爷的使命也完成了。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生命像花朵一样盛放过,即使凋零也是宁静愉悦的。

愿姥爷一路走好!

202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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