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没有看故事书了,我所指的故事书,是指那些把故事编得很好,讲得很好的小说。
看纯粹的故事书总让我觉得是件玩物丧志的事情,而只有那些真正好的故事,才能称得上是小说。故事是用来看的,而小说却是用来阅读的,看讲究是的一种感官上的享受和满足,而阅读,却是要心灵的参与,不一定愉悦,但一定深刻。
我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一个关于阅读成本的问题,就是每个人为阅读付出的最大的成本是什么,答案就是“阅读的时间成本”。
这又让我想起曾经的一本杂志,叫做《故事会》,不知道现在是否存在。那时在绿皮火车上卖得特别的火。那些无聊的旅人,总喜欢花上几块钱买上一本,然后坐在座位上,站在角落里,一边磕瓜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故事,一脸满足的样子。火车上的时光就是这样打发过去了,无论这段旅途有多么的漫长,两小时,五小时,九小时或是更长。
有点扯远了,还是拐弯回来。
真正好的故事,不但讲的是故事,更为重要的是能够表达深刻的人性,厚重的历史,社会的变迁,以及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这样的故事,我们才能真正的冠以小说的名义。
莫言在诺贝尔奖的领奖词中说:“作为作家应该从人的角度,把人写成人的样子。”他说他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在讲故事中,他能够感受到。
本书的作者徐则成也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莫言讲的是东北高密大地中饱满飘香的红高粱;贾平凹说的是沟壑纵横,苍莽浓郁的秦岭之魂;而徐则成描述的则是深沉沧桑的大运河的流年往事。
徐则成所做的就是在看不见的历史里,把那些沉积在河底,深埋在沙里的前世今生一点点的挖出来的、梳理出来。然后用穿透时空的眼光,深厚的历史情怀去进行审视、反思,把那些人、那些事一个个依次唤醒,接着像风铃一样串起来,挂在历史雕梁画栋的檐角窗前。当微风吹过,风铃响起,声音悠远绵长。我们知道,那是历史的回响,是人类永恒的精神魂魄在时空流传、召唤。
(二)很早以前的故事
马克▪波罗的故事
公元**年,有一个叫马可▪波罗的意大利人,在他十七岁那年,跟着他的父亲和叔叔离开了他的家乡,从威尼斯出发,一路向东。他们先到阿克拉,转至拉亚斯,再经由莱亚苏斯港直达土耳其,然后再经过波斯的若干城市到达波斯湾。接着他们继续北上直行,翻越帕米尔高原,历时四年,抵达中国元朝忽必烈的王宫,并与忽必烈成了朋友。有皇帝这样的朋友当然是件极好的事,于是他在元朝当了大官,而在中国一呆就是十七年。
马可波罗的第二次出行,则是下江南,从帝都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南下,先至杭州,然后向南,翻山越岭,直至福州和泉州。马克波罗在游记中说他在扬州当过总管,这段历史在中国没有任何记载,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专门解密《马克波罗游记》的书,就认为《马克波罗游记》中很多内容与当时的现实情况有出入,要么地点不对,要么时间不对。所以有关专家认为,游记中的很多内容是马克波罗本人根据别人的故事加以想象杜撰的。当然,时光已经走过那么多年,再去追问真假,除了从考古角度略有意义之外,已经没有了刨根问底的必要。因为马克波罗曾经来过,这一点我们不会忘记,永远记住的还有那本《马克波罗游记》的书。
马克波罗把他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奇闻轶事,全部通过游记的形式写在了他的《马可波罗游记》里,这也激发了欧洲人对东方古国——中国的向往,也为那些探险家们开辟了新的航道,当然同时也勾起了西方侵略者、野心家对中国的觊觎之心。国门慢慢打开,商人来了,政治家来了,探险家来了。同时,侵略者也来了。
(二)不久以前的故事
小波罗的故事
在距马克波罗离开中国**年后的1901年,同样有一个意大利人来到了中国,他的原名叫保罗·迪马克。出于对偶像马克波罗的崇拜,取了一个叫小波罗的小名。因为受到《马可波罗游记》的影响,以及对书中说描写的中国的好奇和向往,选择了来到中国,重走游记中的神奇之旅。当然,在他的心底还有一个秘密,就是寻找和他具有一样目的,更早来到中国的弟弟。
因为他的弟弟曾经是个水利专家,所以小波罗首先选择的线路,就是从无锡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北上,直至运河的终点北京。希望在旅游的途中能发现弟弟曾经来过的蛛丝马迹,从而找到失联的弟弟。
小波罗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首先在无锡找了个翻译,来自漕运总督府的谢平遥;找了一个叫邵常来的挑夫及生活秘书;接着租了一艘由师徒仨把舵的大船。船老大姓夏,而那个绰号叫“轮子”的徒弟,则是一个念过书的叫周义彦的年青人。他们一行六人组成了一个北上的团队,沿运河从无锡北上。
当时北方正闹义和团,书中称为义和拳,可能“义和拳”这个称呼显得有些江湖味,而“义和团”则更像是正规的农民起义部队,所以在一般的主流历史书中都称为“义和团”。因此,在那个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运河里一般的船家都不愿意北上,何况这段行程的终点在几千里外的北京,而客人又是义和拳最大的敌人“洋人”。义和拳的口号就是“扶清灭洋”,越往北,拳乱越历害。
刚开始的行程倒也还算安稳,波澜不惊。北上团队的主角小波罗一路上也乐得自娱自乐、自寻开心,不停的拿着相机四处照相。遇码头则停,遇城镇则逛,船上喝茶看书,船下打逛购物,不亦乐乎。直到行船发生船祸,不小心与一个穿短袖汗衫船主的小船发生轻微碰撞,旅程似乎从此就开始发生转折。虽然当时也曾花钱消灾,处理也算妥善,但是,那个短袖汗衫的男子和他的船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他们。经过几次短暂的摩擦接触,短袖汗衫的男子多次暗示小波罗他们,他的身份是义和拳成员,事情没完。
当他们的船行至高邮镇,“短袖汗衫”对谢平遥说的一句话让北上的行程发生了急剧变化。“我想完,可北方的兄弟不答应啊。”就因为这句话,让船老大老夏产生了放弃继续北上航行的念头。船老大师徒三趁着船在高邮镇维修保养的时机,打发小波罗和谢平遥上岸闲逛,然后把邵常来赶下船,鼓足马力就半路开溜,独自打道回府了。船老大让邵常来带话,他们还得养家糊口,还得继续生活,不想因为洋人而继续北上冒险了,船老大三人临走前也顺手拿走了一些小波罗的物品作为“礼物”,其中就有小波罗随行记录的笔记本。
第一段行程就此告罄,当然,小波罗不可能放弃。痛定思痛过后,剩下三人在高邮镇经朋友介绍,高价租下第二条船后,由新船员老陈,及其老婆还有两个儿子,组成七个人的第二支团队,继续北上。
事情正如短袖汗衫所说,行程继续恶化发酵,义和拳真的盯上了洋人小波罗。他们不是图财而是图命,“短袖汗衫”的头头想用小波罗的人头,祭奠他那被洋人打死的弟弟。于是在号称运河“七省咽喉”的清江闸前,义和拳出手了。结果不言而喻,小波罗团队寡不敌众,稍作抵抗就举手投降了。小波罗被义和拳的刀架在脖子上被绑架了,不幸的是谢平遥作为翻译也被连带,仅仅是义和拳觉得这样沟通起来会方便一些。
事情到绝境,往往就会发生转机。就在义和拳头目准备拿小波罗人头祭奠的前一夜,谢平遥曾经帮助过的一个人神奇的出现了,而他不是别人,正是“短袖汗衫”的哥哥。为了报恩,兄弟俩决定舍命救恩人,在牺牲哥哥性命的情况下,由弟弟孙进程把谢平遥和小波罗救出了死亡之谷,并且孙进程遵照哥哥的遗愿,做了小波罗的贴身侍卫。尽管这样的角色转变有些不可思议,跨度似乎也显得些夸张,但故事还是这样发生了。
北上得以继续。有了孙进程的保驾护航,航程应该会变得安全顺畅,但是,阴差阳错的事总是在平静中突兀发生。成也孙进程,毁也孙进程。当船抵达济宁前一站的一个小码头时,孙进程因为思念哥哥,便独自一人来到曾经和哥哥一起生活过的粮仓烧纸祭奠,谁知在祭奠过程中无意遇见了曾经的故人,义和拳的战友。在交谈过程中,孙进程不小心透露了小波罗的行踪。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那几个故人趁着孙进程还在码头吃晚饭的空隙,打了一个时间差,悄悄地摸上了小波罗停靠在岸边的船。不过,这次他的几个故人不为报仇也不为报国,只为劫财。原本花钱消灾,人倒可落得个安全。可是还是发生了意外,小波罗意外地与劫匪发生了摩擦,致使小波罗不但失财,还被刀在腹部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待孙进程返回船上,事情已成定局,蒙面劫匪劫财而去,小波罗刀伤在身。孙进程细一观察,再一思量,明白了原尾,祸从口出,他猜出了怎么回事,但不敢伸张,只能哑巴吃黄连,往肚子里面咽。
刀伤不是致命伤,但是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时间的耽搁,手工粗糙缝补的伤口进一步恶化,没有经过有效的杀菌消炎,伤口就恶化成了致命伤。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小波罗几经医生转手,最后都是无能为力,回天乏术。在离运河的终点还有十几公里的地方,小波罗自知命数已到,他所能做的就是交代遗嘱后撒手归西。在最后的分发“遗物”中,孙过程拿了柯达相机,邵常来则要了一个写满洋文的罗盘。
在船上的船舱里,我们可以看见回光返照的小波罗躺在床上,用最后的力气,将他的随身之物一一发配。在一片哭声中,他让所有人出去,只留下了翻译谢平遥一人,向说出了心里的那个秘密,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的目的。小波罗中国之行主要是寻找他的弟弟,一个真正的运河专家,因为崇拜马克波罗,从而热爱中国,趁着服兵役的机会,在去年来到了中国,此后则音讯全无。他想他的弟弟,他的家人们想他的弟弟,小波罗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就是为了找到他,并把他带加去,带回遥远的意大利。
(三)在不久以前之前的故事
马福德的故事
马克·波罗东方之行的故事成了很多欧美人心里的一个梦,而现实离梦的距离又那么遥远,几千公里的路程,在没有飞机的年代,确实不容易实现。
马福德,一个原名叫费德尔▪迪马克的意大利人,也就是前文中小波罗的弟弟,也是他不远万里来中国寻找的人。1900年,以保卫北京公使馆的名义,他随着军队来到了中国。还没得及兑现游览中国的锦绣河山、赏阳春白雪、看大运河的美好初衷,就被编入了北上的八国联军。在部队,他意外的遇见了曾经在意大利的朋友大卫·布朗,半个中国通。大卫给他取了“马福德”这个带有吉祥意味的中国名字。但是,从此后马福德命运的走势来看,这个带有“福”字的中国名字似乎并没能给他带来多大的福运,而是开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
在队伍尚未开拔,还在塘沽口的军舰上时,马福德就利用雪茄打通长官,经常开小差下船去运河的两岸考察采风。能多看一尺就多看一尺,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战争随时可能开火,他随时可能牺牲。
大卫▪布朗是位画家,也同样经常在运河的周围采风画画,于是他俩经常相约相伴同行。有一次,马福德跟着大卫来到风起淀一个画年画的画师家里,原本只是看看,谁知却邂逅了爱情,一个叫秦如玉的白肤很白的女孩,画师的女儿。后来秦如玉说,当时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喜欢的味道。相爱是两厢情愿的事,从他两一见钟情开始。
搭着大卫学画年画的秋风,马福德借着跟班的名义,就是为了去看一见钟情的如玉姑娘,虽然那时两人还隔着尚未捅破的窗户纸。既使在相互正常的交往中,如玉家中始终都得保持一种谨慎的态度。在中西方关系紧张,义和拳嫉洋如仇的时局之下,与洋人打交道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稍不注意,就会带来灾祸,甚至可能是灭顶之灾。
战争总是一触即发,八国联军开始围攻北京了,部队即刻开拔。在每天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战争中,死亡并未给他带来恐惧,没有走完的运河也未让他产生遗憾,他只是日夜想念那个叫如玉的姑娘。爱情的力量战胜了所有恐惧,他此时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想回到如玉的身边。
直到在一次战争中,马福德在前线因腿部受伤而被送到战地医院,诊断的结果是,他今后将是一个瘸子。对这样的现实,他没有恐惧,还得活着,对于战争,活着真的很重要。在与大卫作别之后,他决定做一个逃兵,逃出这场战争,去寻找他的爱情。
他悄悄潜回到风起淀的如玉家中,白日在她家画画,晚上独自回芦苇荡的船上休息。虽然他的行动踪迹那么谨慎小心,却还是惹上了义和拳的打击报复,在最后一次冲突中,马德福向欺负他和如玉及家人的义和拳团员开枪了。这样自卫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和如玉远走他乡,而如玉的家人则全部命丧黄泉。
背井离乡的患难夫妻隐名埋姓在运河边一个叫蛮子营的地方,并定居在此。此时的马福德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来自塞外的哑巴,随着时间的推移,再也没有人怀疑他是一个外国人。而马福德因为能娶到如玉这样的妻子而倍感幸运和幸福,虽然多少次梦到威尼斯的水和家里的亲人,但他依然选择与如玉在中国默默平静的生活下去。
他们生活的年代,时局动乱,烽烟四起,虽然时有战争却也有惊无险。他们生儿育女,平平淡淡的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烟火日子。马福德和如玉有了儿子、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他们原本以为一家人可以就这样平淡到老,可是,当日本人的铁蹄踏进了天津,马福德的家终于与战争再次近距离接触。
如玉为了救长得像洋娃娃的孙女,与日军的狼狗殊死搏斗,直到孙女跑远之后,如玉始终都没有松开抱着狼狗的手,而被狼狗撕裂至死,虽然那时她早已没有了生命。那个叫马思意的孙女活下来了,马德福的妻子却死了。在替如玉守了两天灵之后,在一个没有风的夜晚,马德福挖出了埋在地下的左轮手枪,还有一袋撞在一起咔咔作响的子弹,走向不远处日军的军营。
命运就是这么蹊跷,马福德逃出了1900年八国联军这场侵略之战,却死在了1934年的另一场中日战争。在他单枪匹马杀死十几个鬼子之后,却被最后一个漏网之鱼的黑枪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