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深闺梦里人 下
卧室内，琉璃灯盏熠熠闪亮，灯火如昼。
周穆彦翘着二郎腿，悠闲吸着雪茄。许曼桐紧了紧衣衫，推门而入。周穆彦听闻声响，并不回头看她，许曼桐走过来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周穆彦亦是不理，斜靠在沙发边沿眯眼享受。
许曼桐一喜，见丈夫并未反感自己与他坐在一起，得意一笑，触摸脸上的妖冶浓妆，红唇轻启：“穆彦，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歇息吧！”
说着故作姿态，扭动腰肢起身，右手轻轻褪开肩上衣衫，香肩半露凑了过去，柔荑不安分摸上周穆彦半披着的西装外套，欲脱了去，唇也不老实地在周穆彦耳边呵气。
烟雾缭绕中，美人如兰，本是一幅极诱人场景，周穆彦一睁眼，凌霜寒剑的眸闪过深深厌恶，扯开她攀附身上的双手，毫不留情用力推开：“你们许家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倒贴别人!”
周穆彦冷言冷语，字字是无情讽刺，言语动作中都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厌恶这个女人!
其实周家未败落前，他虽是个纨绔子弟，留恋花丛，名声不羁在外，但本心也没这么阴险，自从经历那事后，家族破败，被人弃之不及，亦被之前好友追着讨债辱骂，更被自小定亲的许家退婚，让他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地狱，尽尝世态炎凉。
心中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恨意，即使周家重新富甲一方，无人敢小瞧了去，他的性子却开始变得阴郁冷酷起来。
许曼桐被推得踉跄不稳倒地，半倒在软绒地毯上，吃痛却不敢抱怨，咬牙道：“相公不喜欢我，不是喜欢外面那风骚的女人么？”
一想到这她就来气，特意化了浓妆来勾引他，没想到竟然失败，许曼桐不甘咬着碎牙。
看着许曼桐艰难起身，周穆彦闲闲将雪茄放置一旁，上前走到许曼桐身侧，看她浓妆艳抹的脸因惊恐而扭曲在一起，更是冷笑出声。
修长的双手扣起她的下巴：“哦？怕我把外面女人娶回家，给你置气儿？”
被说到痛处，许曼桐不免忿忿。
“你二妹不错，本就是我的人儿，你俩学个‘娥皇女英，大周后与小周后’姐妹一起，既不让外面女人钻了空子，又能在上海滩传为美名，岂不正好？”
面前男子仍在冷笑，许曼桐止不住打冷颤，他，他竟然看上那个女人了？
真是该死!这岂不是给她打脸，一定是许曼音勾引的自己丈夫!许曼桐恨恨想。
周穆彦松开双手，眼底闪出一抹嫌恶，这女人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兀自不理她，继续抽雪茄。
其实他虽然不厌恶许曼音，毕竟对她悔婚亦是怨气不少，怎么也谈不上喜欢，冒出娶她的念头，一则因为可以狠狠打许家的脸，二则为自己出口气，你不是不想嫁么，我周穆彦偏要娶!
这几日曼音没怎么出门，一直锁在房中度日，尺素以为二小姐是为感情伤怀，天天行事认真，更加小心的伺候。
倒是孙晋，有时间过来瞧她两眼，不时偷偷塞给她一些蜜饯，小糕点之类，虽然东西不像小姐们那样精致，到底是心意，吃素慢慢的接受了。
“尺素，你尝尝好不好吃？”看着孙晋一脸期盼。
尺素浅浅咀嚼，一抬头，便瞧见孙晋呆呆注视自己的样子，傻里傻气却是认真十足，眉目十分真挚。
尺素突然就红了眼睛，假啖道：“呆子，你不吃？”
孙晋就老实笑了：“我不吃，看尺素吃就好了。”
尺素侧眸，心中酸涩难当。
渐渐地，尺素偶尔也能和孙晋调笑两句，不再是以前横眉怒目的样子，这让孙晋心里乐开了花儿。
许曼桐日子并不好过，周穆彦平日四处溜达，没如期看见那抹身影，心知许二小姐是在躲他，逢上实在躲不过的家宴，亦吃的极快，早早退席，不与他作半分纠缠，讨了个没趣，周穆彦亦恹恹在房内，不大出去走动。
因丈夫不喜看见自己，许曼桐只好四处溜达，素日她瞧不上兄弟姊妹，许岱远许曼若离得远远的，并不去招惹她。
而许曼桐自己亦不想和他们来往，所以偌大个许宅竟没个说话的人。
许曼桐顿了顿脚，正欲回身离开，突然一个人影直直撞了上来，许曼桐尖叫出声，踉跄几步稳了稳身子，待看清来人，大声呵斥：“狗奴才，慌里慌张，怎么？没把我这个周太太，许大小姐放眼里？”
孙晋稳神，不住擦汗躬身连连道歉：“大......大小姐，对不住，小的一时不留神，冲撞了大小姐......”
孙晋汗水直流，心中忐忑难安，府里都知道，这位骄横大小姐未出嫁前，性子可是出了名儿的泼辣无礼，都怨自己，心里想着尺素昨日偶然提起，银鸢房里没了纸张，思忖多拿一些送去，一不留神儿，冲撞了大小姐。
孙晋话还未完，只听“啪”的一声，伴随这一声响，许曼桐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哼！自己在周家受气，还要在许家受委屈么？
一巴掌下来，孙晋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孙晋受着，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怎么，不服？”许曼桐看着孙晋捂着脸不说话，心下来气，上前弯腰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扇几个耳光。
孙晋的脸立刻火辣辣肿的老高，不能躲亦不敢有半句怨言，怕加重大小姐怒气。
可他这幅表情，在许曼桐看来，又是错上加错了，许曼桐又扬起手，孙晋闭眼，等着惩罚。
预期中的巴掌迟迟不见落下，孙晋疑惑张开眼，大少爷许岱远紧紧抓住许曼桐的手怒斥：“要撒泼回周家去，别在许家丢人现眼!”
许曼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她欲挣开手去扇孙晋，被许岱远如铁钳的双手死死摁住， 眼睁睁看着许岱远冷声吩咐孙晋离开。
孙晋低声道：“谢大少爷，谢大少爷。” 小跑离去。
许曼桐狠瞪着许岱远，一双眸子似喷出火来：“滚开!”
许岱远甩开她的手冷冷站立一侧，丝毫不顾及许曼桐脸色有多难看。
素日许大少爷一向礼貌待人，难现这般冷若冰霜，自小许岱远便被许曼桐欺压，小小年纪的许曼桐已懂得仗势欺人，仗着母亲身份，仗着自己是许家嫡女，丝毫不把许岱远这个许家唯一男嗣放在眼里，不敢在父亲面前放肆，暗里抢许岱远的零食玩物，将许岱远写好的作业偷偷毁掉，看他被父亲责骂，那时年幼，不敢告诉父亲，可心灵的伤害是他一辈子的梦魇!
许岱远冷眼瞥了她一眼，抬脚欲走，不欲与她过多纠缠。
许曼桐嚣张着一张脸，拦住许岱远：“冒冒失失，没大没小!”
看见许岱远不理，冷着脸吐出一句话：“让开!”
以为许岱远怕她，许曼桐越发叫嚣：“果然是小老婆生的，上不了台面!”
闻此言，许岱远回头，冷冷盯着她，铁青着一张脸，握紧了拳头，伸手只想揍她那可恶的脸。
许曼桐看着伸到面前的拳头，吓的一缩，有些气短，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咬咬牙挺直身子凑上前：“你打呀，你打了我就告诉父亲去!”
许岱远强摁下心中怒火，愤愤收了拳头，反讽刺一笑道：“只听说狗咬人，没听说人被狗咬反还回去的!”
“你!”许曼桐气极，脱口而出，“小小文员还张扬，你有什么资格嚣张？”
“资格？许大小姐问我什么资格？”许岱远凛冽笑了，似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他说，“我毕竟是许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冷笑，一字一句清晰吐出：“许大小姐，在娘家，客气一点儿，省得以后把路走绝了！”
许曼桐被他的话生生噎住，看着许岱远甩袖离去，气得咬牙。
是的，许岱远这话戳到她的软肋上了，这许岱远日后毕竟要继承许家偌大的家业，多么让人不甘心!
她也知道，日后，定没自己和母亲的好事!如果，如果他不在了，该有多好!
许曼桐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次日，许曼桐和丈夫告辞离去，临走时，许曼音分明瞧见，周穆彦上车前回头冲自己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曼音忙瞥开眼，再回首，黑色小轿车已扬长而去。
几日思虑，心事重重，又不能和任何人讲，曼音一下子消瘦许多，嗓子亦时有咳嗽，不见好转。
曼若巴巴跑去林翊生那里，讨要药方，林翊生见不是大病，嘱咐用葱须熬水喝几日，曼若半信半疑，试了几日，见二姐咳嗽果真好转，对林翊生不免又钦佩几分。
大哥许岱远对生意之事慢慢上手，文员一职其实只是个挂名闲差，不过许岱远有心要作为一番，更上一层楼，暗中等待时机，并不想仅仅只依靠家族的帮助。
这几日军需货备准备得差不多，即日便将启程，运往尧将军中。
许曼桐在周公馆思前想后，越想越为丈夫的话心惊，细细思虑，提笔写了一封家信差人秘密送与父亲手中。
当许老爷打开信后，神色变了又变，在房内踱来踱去，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岱远啊，明日将你二妹带上，与尧将洽谈完毕，送至云溪老宅住些时日。”
“父亲这是？”许岱远一脸诧异，正想问个明白，父亲用手指了指桌上拆开的信，许岱远会意，看完后明白也是无奈之举。
“对外交待，只说你二妹生母祭日来临，二小姐回昔日旧邸为母悼怀。”许老爷这样对儿子吩咐。
“可......”许岱远想了想近日时局，又觉不妥，“浙江那片虽说昔日军阀已被剿灭大半，可小股零散残余势力走投无路，打劫平民，苟延残喘，二妹妹孤身在外，多多少少......”
“别说了！”许老爷有些恼怒，一拍桌子，制止儿子继续说下去，“我许家女儿，就是死在外面，亦不能去做妾，丢我许家的脸!”
这才是许老爷真心所想，二女儿于自己无足轻重，可若是周家少爷真来提亲，许家又拒绝不了，本来许家素日气短于周家，这样一来，许家可谓是在上海滩丢尽了脸面!
许老爷心里隐隐觉得周穆彦此举是故意打自己的脸，他许怀鸿一定不会让此等事情发生!
许岱远见父亲沉下脸，顿住了嘴，房门半掩，挡住外面光线，投射着不规则阴影，暗沉沉的，叫人心塞，仿佛不能舒畅的喘一丝气。
房内二人没再说话，一片寂静无声。
“那，二妹妹去多久呢？”
许老爷的脸在一片阴暗光线中，看的不太分明，许岱远半晌未得到回应，抬头看父亲，心头一凉，坠坠向下沉。
此番竟是走的这般匆忙，尺素边给孙晋脸上上药边细细叮嘱：“这药膏是从林大夫那里取的，药效极好，早中晚各敷一次，你可不要忘了。”
“日后可得长点心，别再白白挨了打！”
见孙晋低头不语，神情落寞，尺素停了手，问道：“怎么了？”
“尺素，我，我舍不得你。”
一个大老爷儿们，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尺素被逗乐了，笑后又有些于心不忍，把药膏小瓷瓶递到孙晋手里：“又不是不回来了。”
“嗯，尺素，我等你!”
孙晋突然一下子抱住尺素，一脸信誓旦旦。
尺素一怔，下意识狠狠推开孙晋，待回过神来，只看到孙晋身子一僵，呆呆看着她，那种无措受伤的表情，突然让尺素内疚起来。
“对，对不起。”尺素匆匆离开，她还是，还是没能完全忘了蒋先生，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