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一首宝岛女歌手苏芮演唱的主题歌《酒干淌卖无》，含悲带泪， 如水般流淌在卧室里。简单质朴、催人泪下的音乐语言，让尘封的情感刹那间猛然爆发……

窗外夜幕低垂，阳台绿萝摇曳，恍若父亲的身影在眼前闪现。思念像一只无形的抓手，拽着心口一阵悸痛。
我沉沉睡去。恍惚之间，我乘着夜色的羽翼，翩然飞向天国。

在天国的玫瑰园中，我忽然看见父亲在向我挥手。他那金色的镜框犹如闪烁的星辰，映得那幽深的双眸更加神采。

父亲握着我的手，眉头轻蹙：“阿梅，我非常想你。我离开你，是因为……”声音如天河之水轻咽， 转瞬又沉入更深处的无声里。

我脸庞抽搐，哽咽着缓缓说出了话：“阿爸，我也很想你。”

父亲眼角含泪，只是静静地聆听着。我无从诉说对他的思念，千言万语此刻一碰都化作齑粉， 随风飘散。

我转身拭去眼泪。当我回过头时，父亲的身影已消失在云端。

我从梦中惊醒，起身对镜梳妆。枕头早已泪湿。阳光越帘入室，亮堂了一屋。壁上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我心中反复敲打着悲伤的旋律。我顿感头痛欲裂，身上的每块肌肉都酸痛不已，很是难受。眼睛干涸，就像我的情绪困在里面一样。双肩沉坠，心无处安放。

晨光熹微，落在桌上那本泛黄的相册上。当我翻看那一页页承载着回忆的老照片，父亲温暖的笑容在眼前摇曳。我仿佛听到他关切的叮咛。刹那间，往事的浪潮淹没了我的心房。那些沐浴在父爱阳光下的日子，点点滴滴的暖 ，汇聚成幸福的海洋，将我紧紧包围......

二
我仍然记得，小时候，我体质不好，经常有个头疼脑热的情况。上学以后，某个夜里的高烧之后，我的右眼总是看起来像斜视的样子。

因为斜视的毛病，每当我穿梭于校园中，身后总有鄙夷嘲笑的目光，犹如利刃刺入我脆弱的心灵，痛也那么清晰。那些白眼冷遇比凛冽的海风还要刺骨，冻得我透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父亲听说我的痛苦、迷茫和焦虑以后，内心仿佛沉入深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当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他憔悴的脸上拧着眉头，落在我脸上的目光蕴含深深的担忧：“阿梅，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他开始为我奔波，不辞辛劳，寻觅良方。

三

有一天，父亲忽然告诉我，他从报纸上发现一则广告，漳州市芗城区人民医院可以做斜视手术。次日一早，他和我一路颠簸，终于抵达漳州。

当我们下车的时候，水仙花的芬芳扑面而来，宛如涟漪般一圈圈散开。此情此景，拨动父亲内心深处的弦，勾起他和家人共度青葱岁月的美好回忆，以及在漳州一中读书的点滴往事。

在漳州亲友的关照下，我的斜视矫正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术后，父亲扶着我走进病房。

正值新春佳节，芗城的大街小巷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灿烂的世界近在咫尺，我却看不见。白纱裹住我的眉眼，黑暗笼罩了我的娇容，苦痛燃烧着我的眼眸。病魔缠缠绵绵地绕着我，把我围困起来。只有几缕水仙花的清香，氤氲在四周，慰藉着我的心。我就像一朵在没有光亮的黑夜里摇曳的花儿，失去生命的光彩，也失去往日的自信。

我蜷缩在病床上，听着寒风呼啸的声音，感到虚弱无力，一动也不能动。那颗柔弱的心如窗外光秃秃的三角梅，缀满苍凉。一阵揪心的痛楚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我不禁脊骨发凉、浑身颤抖。

这个宛如深海一样的角落，一片漆黑。阳光已被逐远。远处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在这冷清中更添了几分寒意。新年的歌声和寒风交织在一起，在我的耳边撞击出无数碎片。病房外面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似乎踩在冰冷的心上，让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正当我感到无助、迷惘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我所有的思绪：“阿梅，你没事吧？为什么打哆嗦？眼睛还疼吗？手术很成功，你慢慢会好起来！”

我侧耳倾听，那是父亲在抚慰我。他用宽厚的手掌摸摸我的前额，温柔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父亲的声音如此的慈爱，就像九龙江水的潺潺鸣声，清亮透彻，暖暖地流淌在我心中。

我恍惚地对父亲笑了一笑：“嗯，谢谢阿爸关心。我没事……只是怕黑。”

“嗯，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这段时间我会陪伴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一切。有事就跟我讲。你要注意保暖，避免着凉。早点休息吧！晚安！”父亲轻轻地掖了掖我的被角。

“好！ 谢谢阿爸！晚安！”我揉着仍然疼痛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父亲慈爱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如春雷般直击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我感到身心慢慢放松。我仿佛漫步在花海里。空气中似乎有一缕清幽的花香，如云般拂过我红肿的眼眸。我身上的疼痛在这甜蜜的香气中逐渐消散。我闭上双眼，梦游在幸福的田园中，安安心心睡到天亮。

四

整整一周，父爱如潮水般涌向我，将我紧紧怀抱。我浸泡在爱的海洋中，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寒风肆虐的夜里，他总是悄悄地为我盖好被子，问我睡得好不好。当晨曦初现时，父亲早已起床，为我准备美味可口的佳肴。当我醒来时，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勺一勺喂到我嘴边。当他将饺子送进我嘴里时，诱人的香气在口中氤氲。当我吃饱以后，他又用水果刀把苹果皮削得光光的，并仔细地箝掉蒂儿，递到我手上。

我细嚼着满溢父爱的饺子，一股暖流在舌尖翻涌，幸福的滋味在心中荡漾。我犹如一株枯萎的海藻，被芗城初春的阳光暖暖地拂过，慢慢舒展开来，焕发出新的生机。

当我内急难忍的时候，父亲粗砺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牵着我，在伸手不见掌的黑暗中，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当我上完厕所，他那强壮的臂膀再次将我稳稳地带回病床。

“阿梅，你慢慢走！当心，这里有积水。”听到父亲关切的叮咛，我不由得心头一暖，幸福的泪水喷涌而出。
我扑在父亲温暖的怀里，带着鼻音轻声说：“阿爸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这时候，父亲向前一步，轻轻为我盖好被子：“嗯，不要哭呀！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好！”我点点头，拿起手帕，擦掉眼角的泪珠。

父亲慈爱地摸摸我蓬松凌乱的头发，柔声问：“阿梅，漳州卤面是你最爱吃的吧？我到外面看看，带两份回来当午餐，好吗？”

“太好了！爸爸辛苦了！再见！”我拽了拽父亲的衣角。

“嗯，等我一下。要乖乖的呀。再见啦！”父亲俯下身，握了握我的手，缓步走出病房。

“好啦！我知道了！”我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忽然感到手心一阵温热。那股来自父亲粗糙的手掌传来的热流渗透进肌肤，温暖了我全身的毛孔与细胞。

窗外，冷风萧萧，吹得榕树枝叶簌簌有声。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黑暗中， 享受着父亲的怜爱，身心慢慢放松。周围一片宁静祥和，（去掉中间一句）连那潜窗而入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一股清新的空气携着一丝甜味荡过来，让我眼睛的伤痛顷刻间消散无踪。原来父爱这般神奇，可以将所有的烦忧苦痛统统融化，使我变得更加坚强、勇敢、自信。

记得那年春节，乌云遮蔽阳光， 把我拉入黑暗的深渊。我的天空失去了色彩。然而，那份无与伦比的父爱犹如天使之光，照亮我心中的黑夜。他的温暖关怀，使我的世界重新绽放春光，阴霾消散，晴空万里。我犹如枯木逢春，再次抽出嫩芽。那慈爱的光华环绕着我， 源源不断地输送温暖的能量，减轻了痛楚，愈合了伤口。正是因为父亲的守护和陪伴，我才能抵御风雨的侵袭，摆脱黯淡的际遇，奔向充满希望的未来。于是，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漾起幸福的涟漪。

五
许多年以后，在一个格外晴朗的春日黄昏，我独自一人徘徊在海滨公园，耳边萦绕着寂寂的足音。

忽然，海边飘来一阵凄婉动人的歌声。那是我熟悉的闽南语老歌《酒干倘卖无》。我不禁停下脚步，驻足静听。

那首让人鼻子发酸的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从我耳朵深处钻入脑海里。每个音符都像是一颗炽热的泪珠，滴落在我的心海，激起层层涟漪。它带我穿越时空的长河，重温与父亲共享一粥一饭的温馨日子。

我迎着晚霞，面向大海。天空渐渐被染上一抹黯蓝的色彩。残阳透出点点哀愁，渐渐沉入灰蒙蒙的海面。我沉重的心情，也一起坠入深深的思绪之海。灰色的潮水阴沉地咆哮起来，卷起我内心的思念，慢慢升腾，掀起层层叠叠的悲伤浪花。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拍打着我的脸颊，化作心底最悲凉的哀鸣。凤凰树落叶旋转飞舞，似乎在对着我瑟瑟低语着无言的忧伤。那首令人心碎的歌曲久久回荡，撕扯着我的思念。海风夹着咸涩的味道呼呼地吹着。我的裙摆在风中飘荡， 仿佛与悲歌的余韵共舞。

我静伫在海风中，凝望着悲歌消逝的长天，心头涌起一阵酸楚。我默默祈求海浪能将如水的哀伤席卷而去。

就在我神思恍惚的时候，眼睛忽然感到一丝疼痛， 像是揉进什么东西。

那一刻，风中似乎回荡着父亲的呼唤，又将我拉回到时光隧道里。我仿佛看到他从遥远的仙境里向我走来，脸上的皱纹里藏着暖暖的笑意：“阿梅，别怕。勇敢地走下去吧！ 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永远支持你。”

父亲的话语犹如夹着海水咸味的春风，温柔地拂过眼眸，将我带离痛苦的海岸。 泪水禁不住淌满我的脸颊，洗去所有的伤痛与阴霾。幸福便穿透岁月的墙，紧紧拥抱我。
（本作品荣获“第四届中国青年作家杯征文大赛”二等奖）
（作者简介：颜学梅，福建省厦门市人，本人曾为大型国企高级图书发行员，现为中国青年作家学会理事会理事、会员，中国海南海岛作家村文学创作中心签约作家、青年作家网文学会员。 2023 年加入“书香学舍 ”。文章散见于《青年文学家》《福建图书发行》以及青年作家网、东南散文、简书、美篇等平台。）

2024‖余生，愿活成一株有梦想的三角梅（散文 颜学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