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随风(49)

夏夜的天空,深蓝深蓝的,高远莫测。点点繁星熠熠闪烁,月儿还没有升起,淡淡的星光像一层薄雾飘荡在空间。河水哗哗啦啦奔流不息,蜿蜒曲折。几点渔火在河面印着倒影,闪着粼粼波光,呈现出一片迷离凄幻的景象。我和老知青元星躺在河边的土堤上,这里绿草如茵。堤的后面是村里知青小屋,断断续续,传来一个男人的歌声。不远处,河湾一座小山兀立河畔,给河面投下黑黝黝的暗影。元星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支撑抬起头,星光映出他脸部的轮廓,如剪影。河上的风拂着他的乱发。元星身材不高,却很有意志。性格豪爽耿直,有阅历,有思想。正是我这样的少年所敬佩的。这样的秋夜,格外触动人的心绪。我絮絮地向元星倾吐着心里话,叙说着我的苦闷,我的梦想,而后沉默下来。元星不动声色,静静地凝视着河面。

一只白色的鹳鸟扑拉拉从河面飞过,消失在对岸山崖的树丛中。

“文学?艺术?现在还有谁提这些词儿。”元星说。

我辩解着,可声音是那么弱小无力,元星将手臂在暗夜中一挥,就截断了我的声音。

“现在的人,蝇营狗苟,浑浑噩噩,什么理想,信仰,都丢开了。”元星将双腿伸直,仰面朝天躺着,双臂枕在脑后。

元星望着星空,讲起往事。我双手抱膝坐着。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一闪即逝。元星那清晰的男中音穿过沉沉的空气,颤动着我的耳膜。“我像你这个年龄,参加运动,一腔热血。那时,抄出来的东西堆得满地都是。一沓沓的钱,黄灿灿的金子,花花绿绿的外币,没有谁去动一下。多少次,金子就在脚边,四周没有第二个人,我从旁走过去,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我的眼前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子。元星身穿学生装,扎着武装带,戴着红袖章。成堆的金子在他脚旁,闪着迷人的亮光,他正眼也不瞧一下。他走出门,走到灿烂的阳光里,威风凛凛。

黑暗中,又传来元星沉沉的声音:“那时候,为了一句口号,一个观点,辩论得面红耳赤,争得你死我活,现在还有谁会这样呢?那么多的理想,那么多的激情,回想起来,真是幼稚。”

我默不作声,胸膛有种凝重的窒息感。河岸坡上几座坟丘,飞舞着三两只流萤,一只大鸟叫了一声,我打了个寒战。不知怎的,我最恐惧死人了。小时候和同伴在野地里玩耍,捉迷藏。有些小伙伴总是在坟堆里钻来钻去,我一看到那些土包包就望而却步。走路经过坟地,我屏住呼吸,加快脚步,仿佛随时那些土包包会裂开来,里面钻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僵尸厉鬼来。活人为什么害怕死人?人死了还是那具形体,为什么会使人恐惧?哲学家和医学家关于死亡的解释都不尽其意。我相信除了躯体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在活人身上,人就有了一种灵气。人死了,这东西从躯体里跑了出来,人就没有了灵气。没有灵气的躯体是空壳,什么别的邪祟称之鬼魅的东西钻进这躯壳,挥发出一股戾气,就会使人感到害怕。

我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缩起肩。突然,“哗啦”一声水响,我看到黑黝黝的河滩上,泛着粼光的水面慢慢升起一只黑影。黑影越升越高,仿佛飘一样无声无息上了岸,向这边走来。我毛骨悚然,一把抓住元星的臂,紧张得声音都变了:“看,幽灵。”

元星盯住黑影,走近了,问了声:“谁?”

对方传来一声男人的回应:“我。”

我松开元星的臂,借着星光,这才看清,是和元星一块下乡的知青。这个人瘦瘦的,有一副苍白忧郁的面容,总是沉默寡言,和元星是同学,大家都叫他林。我和林不熟悉,只觉得他是一个孤僻的人。

元星站起身。“这个天气你还到河里去了。”语气中透出关切。

林没有吭声,站在夜幕里一动不动,仰脸望着夜空。我看到他的头发湿漉漉,清癯的脸两只眼睛亮亮的,仿佛两点星星。

元星拍了下林的肩,温和地。“回去吧,很晚了。”

林还是没有说话,默无声息走开去。这个人真古怪,我想。

元星看到了我的心思,说:“你觉得林有些古怪是不是?你知道吗,他已经得了血癌。”

我吃了一惊。

沉默一会,元星叹口气又说:“你了解林的过去吗?过去,林是我们城里学生敢死,敢死队长。”

“学生领袖,敢死队长。”我又吃了一惊。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沉默寡言,面色忧郁苍白,微微佝偻着背,总是独往独来的林,曾有过什么辉煌的过去。“敢死队长”,我只有在小说里才看到,那都是叱咤风云滴血盟誓的大汉。我实实在在如今的林身上看不到什么传奇的色彩。

“你不是爱好文学吗?你不是打算写两本书吗?林这个人就值得写一写。”停一会,又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无数人的故事加起来就是长长的历史。”元星给我讲起他和林的故事。夜很静,连河堤的虫儿也不鸣了,坡上传来的歌声飘飘忽忽,只有元星的声音响在耳旁。

“我和林在中学是同班同学,林在我们学校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那一年,学校已经放暑假了,一天,林来到我家很兴奋激动地通知我:明天到学校去,响应号召,成立组织,开展文化革命运动。说完就急急忙忙又去通知别人。第二天,我回到学校,嘿,学校已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宣传标语贴满墙。人来人往中我找到林,他胳膊戴着红袖章,正领着两个同学刷大标语,我立即加入他们当中去。

大串联的时候,我和林一起走出学校坐火车串联到北京。在北京参加天安门广场大检阅。然后又从北京出发,去革命根据地革命圣地参观学习。一行四人,我和林,还有两位男同学。一路步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一路上,南来北往的学生长征队一个接着一个,都打着队旗,戴着袖章,挎着黄书包,有的还背着行李卷。

串联学生满天飞,不管到哪里都有人接待。没钱了就去找接待站,走累了就在政府招待所住两天。各地政府接待站就像现在的旅行社一样全程服务,所到之处有吃有喝,这在那个年代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别人没有粮票就寸步难行,而我们学生没有粮票却能在食堂里畅通无阻。城里的公共汽车也成了他们的旅游公车,不管到哪里都可以随便乘坐,不用买票爱到哪儿就到哪儿。至于火车就更是成为学生专列了,一分钱不交就可以周游全国。

走了一个多月,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走过许多地方,见了不少世面。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步行还锻炼了身体,磨炼了意志。

大运动风云席卷全国。有的地方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男女老少动员起来,站岗放哨盘查行人。儿童团,红小兵也手持红缨枪站在路口,拦住过往行人,必须背诵一段主席语录才能通过。也有的地方运动比较冷清,学生串联到那里发动群众,宣传思想,刷大标语大字报。

我们步行长征,一路上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意外情况。夏天骄阳似火,正午,大路上热气腾腾。一望无际的平原,无遮无挡。走得口干舌燥,在路旁发现一大片西瓜地,欢呼着扑进瓜地。摘了瓜大嚼一顿。吃饱了抹抹嘴,正商量着学习当年老红军老八路的好传统,给瓜农打一张收条。不远处,村子里传来狗叫声。一群狗,几个农民冲出来。农民手里拿着铁锹棍棒大喊捉贼,吓得我们来不及解释落荒而逃。

一次,在一座县城,我们遇到几个当地流氓调戏一个女学生,林上前去阻拦。几个流氓围住他,林跃起来冲领头的流氓就是一拳。那流氓鼻梁咔嚓断了,满面鲜血倒地一动不动,其他流氓被林镇住不敢动手。过后,林的手也痛了许多天。

我们步行串联上千里,两脚打起了泡。走不动了,开始搭乘汽车。一天,我们站在公路上拦汽车,一辆又一辆汽车擦身而过,没有停下来的。不由我们火冒三丈,拼着性命,站在路中间拦住一辆吉普车,几个人强行上了车。司机在我们拳头逼迫下开了车。一路上,我们好不得意。汽车开得飞快,驰过一片又一片农田,穿过一座又一座村庄。傍晚时,汽车停在一小镇上。我们下车一问,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方向正相反。走了上百里路,竟是南辕北辙。我们气坏了,扑上去给司机一顿拳头,把吉普车掀翻到路旁。

我们继续长征。一天,走入一片崇山翠岭之中。山峰壮丽,景色宜人,我们沿着盘桓的山路,一路观山赏景,一路前行。一条大河从山中流过,碧波盈盈,两岸奇峰秀立。一个农民划竹筏送我们过河,竹筏悠悠溯流而上,碧水丹崖,如入画境。登上岸,往前走,看见一片红墙绿瓦掩映在苍松翠竹之间。原来是一座大庙。走进院子,迎面大殿上挂一匾,上书“天师府”。

大殿里面没有人,两旁厢房门窗紧闭悄无声息。供桌前立着一尊塑像,身穿长袍,正襟而坐。供桌上燃着香火。我们在大殿里转了一圈,门外进来一个农民装束的老头。我们指着塑像问老农:“这是什么东西?”

老农说:“这是张天师啊。”

“张天师?是什么人?”

老农说:“是道家老祖,会降妖伏魔,求他可以保你们平安的。”我看过《水浒传》,第一回标题是“张天师祈禳避灾,洪太尉误走妖魔”,大概就是这个张天师吧。

“呸”一声,林说:“这是封建迷信。”跳上供桌去砸塑像,老头脸都吓白了,张着两手:“别,别。”

我们不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齐用劲,轰隆一声,神像倒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殿堂里尘土飞扬。老头“妈呀”喊了声抱头鼠窜而去。

我们从供桌上跳下来,正往外走,忽见门口立着一人。这人身穿一件灰不灰,紫不紫的长袍,上面脏不拉叽。头发长长的,面色漆黑,蓬头垢面,下巴一缕黑须落在胸前。阴沉沉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我们,活像一具从古墓里钻出来的僵尸。我们一见,不由心虚胆怯,脚步往后抽。林无所畏惧,瞪了那人一眼,双手把供桌一掀,“哗啦啦”,香炉供品翻满地。跨过废墟,走到道士面前,喝道:“滚开。”昂首从旁走过。我们也受到鼓舞,一个个挺胸跟了出来。我们走出山,走上宽阔的人流熙攘的大道。”

元星停下来,不再讲话,陷入沉思中。我望着他的侧影,线条清晰,静穆如雕塑,星光映照下卷发微微泛着光。他在想什么,那无悔的青春岁月?月儿升起来了,我们的周身浴着清光。月光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向前流动。我双臂环膝,翘首望天。堤后的村落,先前唱歌的男声消失了,一个清晰的女声又唱起来。歌手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可唱得很动情。

“蓝蓝的天上,

白云在飞翔,

美丽的扬子江畔,

是可爱的南京古城,

我的家乡。

......

告别了妈妈,

再见吧家乡,

金色的学生时代,

已伴随着青春史册,

一去不复返。

......”

月光如水的秋夜,使人恍若身处他乡异境,听着这飘飘而来的歌声,有一种别样的心情,勾起一怀愁绪。元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低低地咳嗽一声。沉默使我难受,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走了两个多月,回到城里,继续参加运动,林在运动中表现得很英勇,成了学生敢死队长。一次运动中一个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同学被打死了,而那个同学正是林的女朋友的哥哥。”

“再后来呢?”我又问。

“再后来,我们下了乡。林的女朋友责怪林害死了她哥哥,和他分了手,这对林的打击很大。林变得沉默寡言,他拼命读书。读哲学的书,读历史的书,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两年后,林的鼻子老是流血,一检查,得了血癌。一直到现在,他就成了这样。”

“他为什么不回家?”我问。

“回家也治不了他的病。他不愿这样面对亲人朋友,成为他们的累赘,山里空气还好些。”元星似乎不愿再讲下去,匆匆结束了他的故事。这样的结尾使我感到有点突兀。我心绪恶劣。

元星又沉入回想,悠悠的。“林早先的志向是学文或者学医。他曾说过,学文能拯救人的灵魂,学医能拯救人的身体。其他都无关紧要。”顿一顿,元星说:“他是多么激进。”

“后悔吗?”沉默一会,我问。

“不。那时,我们年轻,有理想,有信仰,有激情,上山下乡,林第一个报名,坚决要求到最偏远农村山区。”

沉默一会,元星又说:“如果生活可以重来,我们会选择另一条道路。但是,自己走过的,不后悔。”元星用低低的沉重的声音说。“人生最大的悔恨莫过于辜负青春。”

“年轻时,不要怕;年老了,不要悔。一个老者这样对我说。”元星长吁一口气。我从元星黑眼睛瞳仁里看到无奈的抑郁。

元星说的是什么,话语不连贯,思维跳跃,喃喃地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的眼前出现林那孤独的身影,忧郁的面容。夜深了,一片静寂。我思绪起伏。啊,奔流的河水哟,你日夜不息,带走人间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元星沉默着,他的沉默似那无边无际的暗夜,笼罩着我,沉重地压迫着我的胸膛。心啊,我的心儿哟,你到哪儿去了?你在旷野里行走;你在海上飘荡?或者,你飞上无垠的夜空?我抬头向天空仰望,我不知道,哪颗熠熠的星是我的心在闪烁。

河水哗哗啦啦地奔流,水面泛着光,又圆又大的明月从树梢后面升起,照得山野朦朦胧胧。这真是个多愁善感使人思乡的夜,这样的夜出了多少诗人,吟出多少佳唱。一叶孤舟静静地泊在岸边,黑黢黢一簇阴影。老五保爷说,乘船顺着这条河漂流而下,曲曲折折航行几千里到大海,就能找到那幸福美好的仙山。这样迷蒙的夜,那个神话变得真实起来,我真想跨上小船披着月光随波而去。

这段时间,村子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对我的震动很大。一天早晨,来相跑来告诉我们一个新闻,村子里一口古老的大铜钟没有人去碰它,突然破碎了。发生这怪事,人们议论纷纷。

大铜钟在村子中的一所祠堂里,前几年运动中破四旧,祠堂里的塑像被推倒了,供桌被打碎,只剩下那口大钟放在殿堂中。祠堂被生产队用作堆放谷物农具的仓库。大铜钟不知是什么年代铸的,钟上雕刻着许多花纹图饰,钟很沉重,足有四五百斤,四个小伙子也抬不动。刚下乡,我曾到过祠堂,见过这口大钟,沉甸甸地座在地上,积满灰尘,锈迹斑斑黯淡无光。在老人们的记忆中,这口古钟一直安置在殿堂中,从来没有人去撞响过,起码有二百年的历史了。前些日子,突然古铜钟嗡嗡地响起来,自鸣三日不绝。钟上出现许多细密的裂纹,蓦地,呼啦啦散成碎片。

听到这消息,我和元星去祠堂看大铜钟。灰暗蒙尘的祠堂里,大铜钟委顿在地。散落成一堆残破铜块。断裂的地方露出新铜,熠熠闪着金光。我面对古钟残骸,心里想:这是什么年代建造的,为什么造它?是用来祈祷的,还是用作召唤人的?它为什么突然破碎了。百年沧桑,大铜钟默默地不会说话。如果能说话,它会给我们讲述些什么故事。元星说它是不甘寂寞,不愿苟且,宁为玉碎。我明白他的话,我理解他的心情。我沉默无语,心头有些哽咽。

林死了。自从那个星光迷茫凄清的夜晚,我就再没见到他。听说他病重回了家,不久就死在医院里。他曾经轰轰烈烈过,最终却无声无息走完他短暂一生。临死前,元星去看他。昔日的学生敢死队长躺在病床上,全身浮肿,双眼已经瞎了,因为大量服药,头发稀稀落落,又黄又软,像婴儿似的。往日的英俊潇洒荡然无存。死亡在向他逼近。他听见元星的声音,从病床挣起半个身子,嚷道:“给我输点血呀,给我输点血。”元星一把拉住医生的胳膊,激动地:“为什么不输血?”

医生痛得直咧嘴,挣扎解释道:“没有用了。他上面吐血,下面便血,止也止不住。”

当元星向我说着林最后的日子时,我看到这刚毅的男子汉脸上流下两行清清的泪水。

老五保爷也死了。三天前,老五保爷就预感到了死亡,躺在自己的散发着霉烂味的破屋里,不吃也不喝,不停地哀嚎:“大铜钟碎了,我要死了。”一大群乌鸦围住了他的破土屋“呱呱”乱叫,应和着他的呻吟。

老五保爷的死,在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响。老五保爷早就四处叨咕今年要走了,人们觉得很自然。生产队出了一副薄板棺材,叫了几个小伙子抬上后山。送葬那天,老五保爷孤寡一人无亲儿女,一个远房侄子举着一条白布做的幌子走在前面。队伍从村子出发,一路抛洒黄表纸,村里人稀稀拉拉跟在棺材后鱼贯而出。送葬队沿着田间小路行进着,两支喇叭呜呜咽咽,招魂幡在风中飘扬。来到山脚,队伍上了山,在山腰停下来。这里一层层坐着一片坟,是村里先人的坟地,老五保也埋在这里。这是他一直等待着的归宿。

丧事办完,队里出钱,所有帮忙的人吃了一顿酒。老五保高龄而死,是白喜,村里人在大碗酒大块肉面前吃得很高兴,吆五喝六划着拳。来相并没有抬棺材,喝酒却也去了,吃得嘴边油光光,划拳时那尖尖的嗓音特别响亮。

世界就是这样,新的生命诞生,旧的生命消亡,循环不息。人世间每天都在演绎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元星说:“人生的路是这样,就像我们站在地球的北极点上,从那里出发,无论我们朝着哪个方向走,一直朝前,都将走到南极汇合。我们所有的人,从出生,走过无数条生活的路,最后到达一个共同的终点----死亡。无一例外。”元星的话深深打动了我。

七月的一天,我依依惜别元星离开村庄去车站坐火车回家。三个月的学农结束了。写作小组其他同学和老师前一天已经走了。我找个借口多待了一天和元星告别。

清晨,我独自一人走在山间小路上。我走过一道山坳,翻过一道山梁,不知不觉太阳升起来了。在一片长满青青小杉树的山坡上,望见了远处日影下闪闪发亮的铁轨,如一条腰带围住山脚。铁轨的一头从青翠的山谷里穿出来,另一头又隐入山谷。郁郁葱葱群山笼罩着蒙蒙云霭。铁道上蒸腾着袅袅的烟气。我在山坡上一块石头坐下来,风从山谷吹来,走了几十里山路,觉得有点热,停下来,消消汗。回首,望我走过来的路。小路在山间时隐时现像一条曲折的带子一直牵在我的脚下,然后又伸向远方,与山下的铁道汇合。两条黑色的铁轨伸向苍茫的远方,等待着负重的任务。火车开过来了,像一条巨龙喷着烟响着笛泰山压顶般奔驰过来。山谷被震动,回响着隆隆的雷声。我站起身迎上前去,金色的朝阳照着我的前方一片光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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