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后街的钟表铺要拆了。陈师傅的桃木工作台沁着机油味,墙上挂满停摆的老钟,修表镜卡在皱纹里压出深痕。拆迁队第一次来喷编号时,他正用镊子夹着芝麻大的齿轮,手抖得夹不住光阴。
最后七日,铺子里突然挤满旧时光。白发老教授捧来座航海钟:“老陈,这钟陪我在南极守过极夜,能让它再走一程吗?”发条早已锈断,黄铜外壳刻着“1985年科考队赠”。
雪夜卷帘门将合,穿羽绒服的女人闪身而入。她从琴盒取出座裂成蛛网的座钟,钟摆凝固如垂首的鹤:“能修吗?明天老宅告别仪式要用。”陈师傅擦拭珐琅表盘时突然怔住——背面刻着“陈曦1988.6.1”,正是外孙女出生时他亲手组装的满月礼。
放大镜第三次聚焦时,陈师傅哑声道:“明早来取。”雪籽敲打玻璃窗,他小心启开机芯夹层,里面藏着卷发黄的南极光照片,极光曲线正好对应齿轮咬合频率。
晨光染亮冰花时,座钟忽然奏响《东方红》报时曲。女人却凝视新换的钟摆发怔——那竟是陈师傅的怀表链改制的,摆动周期正好是心跳节奏。
“钟修好了,”陈师傅移开祖传零件柜,“这些都带走吧。”柜中整齐排列着修复的时计,每件标签记录着重要时刻。最古的是座明代更漏,标签写着“1923年天文台对时基准”。
推土机轰鸣而至时,陈师傅突然举起音叉敲向地砖。声波震荡处,地下露出锡封陶罐,里面装满历代校时记录,最早张写着“1955年北京时间校准凭证”。
女人去而复返,腕间戴着齿轮造型的手链。她默默接过音叉,在残墙投影出“时间博物馆”的全息入口。
“外公,”她终于开口,“新馆就在对面科技园,专修量子钟里的机械魂。”AR眼镜亮出四维模型,正是每座钟表的时间曲率。
如今广场立着日晷雕塑,陈师傅总在黄昏调试影长。某天有孩童指着变幻的光斑:“爷爷,为什么这个晷针能指出唐朝的时辰呀?”
老人笑着调整角度,晷影移动时带起星尘,在暮色里连成十二时辰的刻度,最终凝成一句齿轮箴言:“钟会停摆,时永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