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千古神方》 第二十二章,医坛怪象
阚敬邈陪几位领导在院里视察一番,把他们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兼诊室,对着陈部长审视一下,又仔细摸了他的脉说:“部长你还真有点问题哩。”陈部长一惊:“什么问题?”“跟徐云立一样的问题,”阚敬邈说,“处在肺纤维化前期,如不赶紧处理不得了。”陈部长说:“你这话我信。这段时间,我是有喘气不适的感觉。中医有没有治未病的好办法?”
“有。你喝我的神仙养肺茶,必有奇效。”阚敬邈说罢就去了药房,配一大包神仙养肺茶回来说,“这茶里有黄芪党参,还有蒲公英玫瑰花桔梗麦冬等七八种草药,部长您每天加点白茶泡水喝,养心养肺,半个月就能把隐患消除掉。”赵元启说:“你给徐云立也配一点,让他也喝吧。”阚敬邈说:“他跟我是儿女亲家,身体不适去做磁共振,却不来找我。药茶我可以给他配,就怕他不喝。”赵元启说:“也是,他那鬼性子我知道,闹不好他会扔到垃圾坑去。罢了,不管他了,等他发病来找你再说吧!”
阚敬邈觉得遇到这么支持中医药的大领导不容易,就趁机把自己得到《神仙方》和这些年参用《神仙方》开药治病的情况汇报了。陈部长听了惊奇地问:“怪不得高敬文把那本书叫《神医妙方》,原来还真有这等千古神方!”阚敬邈试探说:“我想把《神仙方》的原本献给国家,部长您看可以吗?”
陈部长沉思片刻说:“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现在的医学界,历史虚无主义猖獗,有些人恨不得一下子把中医药斩尽杀绝。你看我那高级顾问对中医药的态度,就知道中医面临形势了,我怕你把《神仙方》交给他们,让他们埋没了,损毁了。”
阚敬邈点了下头,心里沉甸甸的。
赵元启问:“国家卫计委为啥让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当顾问?”
“何止一个卫计委?你去问问农业部、教委,还有……不说了,”陈部长转向阚敬邈,殷切地叮嘱说,“中医药是咱们的国粹,《神仙方》是咱们的国宝,是老祖先宝贵的中医药文化遗产啊!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医疗界这股寒潮很快就会减弱,中医药振兴指日可待。《神仙方》您先妥善珍藏着,等待中医药的春天到来。”赵元启说:“听民间传说,从古到今,为这部《神仙方》已经死了许多人。现在,国内国外可能还有不少人在惦记这部神书。”陈部长说:“果然是无价之宝。阚院长,您不但要把她用好,珍藏好,还要注意严格保密啊!”“确实是无价之宝。从抗日战争到现在,日本人、汉奸、国民党政府为了得到《神仙方》费尽了心机,使尽了手段,甚至动用特务和军队杀人,试图夺走这部神书,”赵元启痛心地说“阚院长的两任夫人都是为保护《神仙方》死的。而且都死在国民党特务刀下。“是吗?”陈部长一惊,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说,“用生命和鲜血保护下来的东西,我们都要信加珍视啊。”
阚敬邈记下了陈部长的叮嘱,回家又把《神仙方》原本砌进墙洞里,把手抄本改名叫《阚氏秘方2》留在卧室里,留做指导儿子阚果陈岩使用。
阚敬邈到了退休的年龄,办了退休手续返聘留院,继续担任院长。这年,改革春风猛然吹进医疗医疗行业,实行50年的公费医疗取消,干部工人的医疗福利同时消失,只有高级官员的公费医疗保留着。消失十年的农村合作医疗又回来了,改叫新农合,但立过大功的赤脚医生没了。农民小病还是自己出钱,大病住院新农合报小部分,自己掏大部分。医疗改革就这样开创了普通干部和老百姓自己掏钱看病的历史。
公立医院大踏步走上了市场,药品价格一飞冲天,医疗费像吹气了一样膨胀,各种私人医院雨后春笋般地涌现,蕲城的大小医院诊所由原来四五家一下子增加到四五百家,哪条街上都有好几家什么肾病、肝病、眼病、性病小医院和好几家药房,好像所有蕲城人一下子都病了。
药店里的药品也让人眼花缭乱,各种经典老药都换了新名子,药价上涨几倍十几倍几十倍,新药从出厂到医院,层层加价,普遍涨了几十倍,有些甚至涨价上百倍!
市立医院、县医院和蕲城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都城了生意场,而且生意相当红火。阚敬邈为此非常担忧,医院不是救死扶伤,搞人道主义的地方吗,怎么成了搜刮百姓血汗钱的所在了?
他在跟阚福祥聊天时,忍不住提起这个话题。他说:“过去农村合作医疗,老百姓伤风感冒几毛钱就治好了,城里公费医疗,干部工人有个小病最多几快钱也就解决了。福祥你实话跟我说,现在伤风感冒到你这市立医院,花多少钱能治好?”阚福祥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进来就得先检查吧,什么血糖血脂,肝肾功能,心电图、脑电图、B超、CT、磁共振什么的,怎么也得先掏三四千块吧,治病拿药可能也就几十块。”阚敬邈问:“病人自己要掏多少钱?”阚东祥说:“假如医疗费他一共花了三千块,医保报销两千块,个人只要掏一千块就行了。”
“只要掏一千块,还就行了?”阚敬邈直想哭,“本来花十几块、几十块就能治好的病,让人掏一千块,还就行了?天理良心哪去了?”“俺叔你也别钻这个牛角尖,医革就是这样,这才是医保的真面目。你看医院哪还有人讲公益,谁还说非营利,讲人道主义?”阚福祥无可奈何地说,“市里财政给医院断奶了,这您也知道,医院不挣钱拿什么添设备,拿什么养这么多医生护士?医疗费用攀高,这还只刚开头呢!”
阚敬邈理解阚福祥这话,因为中医院比他们的日子更难过。这些年各种私媒都在诋毁中医,主流官媒装聋作哑,中医药被排除在医保之外,看中医吃中药全是自费,谁还会去中医院看病?中医院门可罗雀,经济效益一落千丈,医生护士只能拿基本工资,不断有人辞职去私人医院,或去摆摊挣钱养家糊口,中医院的前途日见渺茫。如此下去,中医哪还有好日子过?
阚敬邈想去市委向赵元启求助,到地方才知道赵元启已经离休,新任市委书记是当年的郭参谋,后来的蕲城县委书记郭强。郭强认识阚敬邈,接待也很热情,可是听罢他反映的问题,就哭丧着脸说:“这是全国性的问题,我也是一筹莫展。实行税制改革后,市里一下子变成了要饭财政,发工资都靠借钱,市里哪还有财力向医疗输血?”
阚敬邈没有招了,没有招也要想办法生存,垂死挣扎也比坐以待毙积极。中医院的生存面临巨大的压力,好在还有卫生部给的几种医疗设备,还有检查治疗费能在医保报销,大不了也给住院病人多上机子检查,也给病人用那些天价西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灵活经营不能丧失天良,坑害百姓。这是阚敬邈为自己和中医院划定的底线。他对医生说:“对平民百姓的检查化验要坚持非必要不做,医保不能报的不做。能望闻问切就不做那些检查,尽量开医保报锁的药,千万别让老百姓花冤枉钱。对那些费用国家全掏的大干部,尽管给他们做天价检查化验,开天价药。他们有病治得起,治不好也死得起。”就这样,中医院才有气无力地勉强活下来。
谷世文一直对李果拿到《神仙方》充满信心。他想,我这半瓶子醋西医,现在让人返聘还当个院长,还能支使别人看病,以后不当院长了呢?难道就靠几百块养老金过普通人的日子?如果拿到《神仙方》就不一样了,我虽然不懂中医,对中草药一无所知,但我抄方开药还是没问题的,闹好了我也能成名中医,挣大钱,过花天酒地的日子呢。
他每天去找李果,问他拿没拿到《神仙方》。终于,李果回答说:“《神仙方》拿到了,跟天书一样,我一点也看不懂。”“你爸那文化都看得懂,用得好,你这大学生怎么会看不懂?”李果说:“我爸读过六大医书,底子深。我学的是西医,一点基础也没有,连那些专用词都弄不清。”谷世文做贼心虚地小声试探说:“要不你拿给我看看?”
李果背着父亲,把《神仙方》的前五十页拿给谷世文看。谷世文翻了半天,看得一脑子浆糊,却没见一个药方。他发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是半截子话,就断定这是《神仙方》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阚敬邈没把关键部分给他这个学西医的儿子,于是他就对李果说:“你在县医院的前途就在于中医,在于能不能掌握《神仙方》,要不你在这医院就只有露水大的前程。”
果然,谷世文从此处处刁难他,总是把老医生都治不了的病人指定给他,治不好就讽刺挖苦:“还名医之后呢,你不是阚敬邈的亲儿子吧?”
李果为此心情沮丧,心里苦恼他就跟老婆徐菲倒苦水。徐菲气愤地说:“他不喜欢你,咱还不侍候他呢。赶明儿让我爸调你去蕲医附院,咱们一天到晚在一起,比在他小小的县院还好呢。”果然没过几天,上面一纸调令下来,李果调进了蕲城医大附院内一科,后来还当上了副主任主任。
谷世文的《神仙方》梦碎了,他为此后悔了好几天。
这天下午,阚敬邈刚走进办公室,一名红衣女人跟进来,默默地盯住他看。女人盯住他看,他也盯住女人看。这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长腿细腰,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正水汪汪地看着他微笑。他估计这女子是熟人,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只好开口问:“姑娘你是……”
“姑娘妈了,”女人笑眯眯地问,“阚院长你不认识我了?”阚敬邈让她一问,就觉得真有点面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于是就抱歉地笑笑说:“我眼拙,一时没想起来。”女人脸上飞起两片红云:“你给我号过脉,还说我的小手柔软,摸着舒服哩。”
“你,你是莲红?”阚敬邈如梦初醒,连忙搬过椅子招呼,“哎哟哟,快坐快坐。几十年不见,你还是当年的样子。”连红说:“你可真会夸人,我都小60的人了,还是当年的样子?”又说:“我姓连,连接的连叫连红,不是莲花的莲。”阚敬邈忙说。“莲花的莲好听,意思也好。出污泥而不染嘛。”连红说:“这话你当年就说过,还说你就这么叫,我说你喜欢这样叫就这样叫,反正也听不出是哪个字。”阚敬邈说:“那好,我还叫你莲红吧。四十多年了都,怎么看你也不像小六十的人,看着也就三十多岁。”连红说:“你是没细看。我爱打扮爱保养,凡事想得开,心情开朗。可人老是免不了的,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我的年岁的。”
阚敬邈仔细看了,果然觉得不是当年的连红了,脸上皮肤不那么紧致了,眼角鱼尾纹明显了,也有点眼袋了。“这么多年没见,你日子过得还好吧?”他邈问。连红盯住他问:“你咋知道我日子过得好?”阚敬邈连忙躲开她的眼神说:“当年我让你有什么事找我,你从没找过我嘛。”又说:“你这么显年轻,一看就是享福的人。”连红说:“说不上享福,没吃多大苦倒是真的。亏得跟胡春元那会儿,我存了不少私房钱,加上一直在街道干个差事,也拿点工资,我没让自己吃亏受屈。”
“那就好,那就好,”阚敬邈想了下,问,“大陆跟台湾小三通了,胡春元有消息了吗?” “有消息了。”连红说着落泪了,“他让我失去了儿子。”
海峡两岸实行三通后,胡春元给他父母来信,顺便夹带了一封给连红,说他在台湾又成了家,但没有孩子。他问连红儿子好不好,现在干什么。连红觉得他这种不仁不义的男人不值得答理,就没给他回信。
这年头有海外关系的人家突然变香了,胡家到处炫耀胡春元,说他在台湾成了百万富豪,马上要回来探亲,回来送钱了。连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屑一顾,儿子连普却想认有钱的爹,说认爹就是认错,不要跟也要认爹,最后竟然宣布跟母亲一刀两断,带上老婆孩子,住到他爷爷奶奶家去,再也没回来。
连红说到这里泪流满面。阚敬邈安慰她说:“现在的社会一切向钱看,儿子想认有钱的爹也不奇怪。”连红说:“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为他成家立业,他竟然舍得下我这个亲妈。”阚敬邈说:“儿子大了不养娘,也没什么奇怪。现在的儿子成了家,有儿个顾爹娘的?”连红哭着说:“他还说,宁要绝情的富爹,不要生身的穷妈。”
“那你就更不要伤心了,”阚敬邈说,“既然养了这么个白眼狼,你这儿子不要也罢,反正他已成家立业,用不着你操心了。”连红说:“我也想开了,就是提起来伤心。不说了,”说着擦了擦泪水,就把手伸给他:“您摸摸脉吧。”
阚敬邈摸着她的小手,又想起当年为她摸脉的情形,觉得这只小手还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润,心里止不住地乱跳。连红见他抓住自己的手发愣,就问:“咋样,摸出病了吗?”阚敬邈连忙返过神来,说:“你没啥病,就是有点忧郁伤神。我给你开点神仙养心养颜茶,你喝了一准儿心情变好,人还会变精神更年轻。”高兴地说:“太好了,时隔40年又喝上你的神仙茶了。”阚敬邈笑笑:“你可要小心点,变回十七八岁,街上会有成群的小伙子追你。”连红说:“其实你的神仙茶我一直喝,要不我早老得没法看了。”阚敬邈一愣,问:“是吗?”连红说:“可不是嘛。你一定会想,你怎么能喝上我的神仙茶?”阚敬邈问:“你怎么能喝上我的神仙养心茶?”连红说:“我表姑给我弄的。对了,我表姑就是你们院的副院长马如琴。”“噢,她是你表姑,”阚敬邈恍然大悟,“她有我的方子,一直自己配茶喝,怪不得你能喝上我的神仙茶,喝得你还这么好看呢。”连红羞涩地笑了说:“有这等神茶你也该喝,喝了变成小伙子,我还等着让你追呢。”
这回见面后,连红再没登门,阚敬邈心里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正在心里怅然若失,连红又来了,进门就说:“胡春元回来探亲了。”连红说这话时脸上寒着,阚敬邈觉得奇怪,就看着她问:“他没找你?”莲红撇撇嘴想哭:“找了,不光找了,他还想跟我……”
昨天中午,连红正准备吃饭,胡春元来了,站在院门前先盯着门牌看,又探着头向院里看,满脸疑惑的神色。胡春元发福了,鼻子上架了副眼镜,头秃得像只葫芦,长了一脸老年斑,还留起了一绺花白的山羊胡子。连红觉得他形迹可疑,却没认出来,就走出去问,你是什么人,在这探头探脑想干什么?胡春元也没认出她,回答说,我想找个人。连红喝了一个多月阚敬邈用新方子配的神仙养心养颜茶,不光心情好了,人也更显年轻漂亮了,真的很像一个三十出头刚的少妇。胡春元想象中,连红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女人了,一定人老色衰,丑得不能看了。眼前这青年女子模样这么像当年的她,莫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我那父母没说她另嫁他人,儿子连普也没说他有个妹妹?这样想着,他又开口问,姑娘你是连红的什么人?连红觉得好笑,就反问他,哪个连红?胡春元说,就原先住这的连红。连红不知他是什么人,找自己干什么,就产生了警觉,故意说,她早不在这住了,你找他干什么?胡春元轻描淡写地说,不干什么,也就是随便问问。又问,姑娘你是连红的闺女吧?连红忍不住笑了说,你就不认识连红吧?告诉你,我就是连红。你是谁,找我干什么?胡春元傻子一样,愣着看了她半天,忽然惊喜地说,莲红,真是你啊。我是春元啊,回来看你了!连红这才认出他来,心里禁不住紧了下说,什么胡春圆胡秋扁的,我不认识你!说罢转身就向屋里走。 莲红你真就这么绝情?胡春元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纠缠说,毕竟咱还做过夫妻,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上门讨口水喝,你也不能向外撵,对不对?连红停下脚步,冷冷地问,胡春元,你找我啥事?胡春元舔着脸说,没啥事,就想找你说说话,叙叙旧情。连红说,说啥说,有什么旧情可叙?你早已不是过去的胡春元,我也早已不是过去的连红了,咱没啥好说的。胡春元听她这样说,就说,不错,我已经不是国民政府的党部主任,你也不是坐家里享清福的小姨太了,可我对你的情分还在。这不,我给你和儿子送钱来了。胡春元说过,就从包里掏出一把钞票,硬往她手里塞。连红抓过钞票,用力甩到他脸上,怒骂道,谁要你的臭钱,立马拿上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