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刚到五月茘枝红的时节,我便会想念起禾虫酱的滋味。
禾虫,在《广志》有记载:夏暑雨,禾中蒸郁而生虫,或稻根腐而生虫。大者如箸许,长至丈,节节有口,生青,熟红黄,霜降前禾熟,则虫亦熟。以初一、二及十五、六乘大潮断节而出,浮游田上,网取之。得醋则白浆自出,以白米泔滤过,蒸为膏,甘美益人。
每年的禾虫上市只有两次,一次是农历的三、四月,在茘枝花开时节,但此时的禾虫黑瘦,色青、量少,被称为荔枝虫。另一次则是在农历八月稻花成熟时的禾花虫,肥美,金黄带红,皮薄,浆多,个头大。
说起来奇怪,这种每年只有两次上市的虫子,对老饕而言,鲜吃的滋味当然远胜于腌渍。而我却偏牵挂那种在舌尖上的咸鲜,如其说我想念的是禾虫酱,不如说我想念的是外婆。
外婆居住的小村,山明水秀,稻米飘香。每当农历的三、四月,在茘枝花开时节又或农历八月稻花成熟时,禾虫上市,到了涨潮,全家老小都要出动捉禾虫。
因为那时候农村穷,这禾虫是难得的美味,除了大家吃一次新鲜的解解馋,剩下的,外婆就会用一层禾虫一层盐的方式腌制,生晒发酵,入坛密封,放于阴凉处制成禾虫酱,也可以将生鲜禾虫洗净晾干,拌好盐,放到陶坛中,密封腌一段时间,便自然成酱。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一罐子禾虫酱是一家人荤腥的来源。但曾经,外婆制禾虫酱是为了妈妈。
外公在妈妈三岁那年就去世了,是肺病。外公就这样把三个年幼的女儿留给了外婆。外婆常说,要是在现在,外公是不会那么早逝的。“可是,谁知道呢?”外婆就这样叹了一口气。
在那个年代,婆家嫌弃外婆没有儿子,早把外婆推出家门,置之不理。而外婆又不能回娘家生活。生活的不易,任凭外婆怎样苦苦挣扎,怎样的不舍,不到三岁的母亲最后还是被迫送到远方过继给别人做养女。终究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待到母亲的养父母又去世后,外婆才可以和妈妈重逢。
母亲喜欢禾虫的滋味,总是说它又鲜又香。也常说起外婆拿手的砵仔焗禾虫。把禾虫洗净沥水,淋上香,等禾虫遇油爆浆后,再加入鸡蛋、陈皮、蒜蓉等混合在一起,倒入瓦砵,蒸熟。再经过冷却,最后以明火连瓦砵一起在火上烘干,洒上胡椒粉即可。
那砵仔焗禾虫外表金黄一砵,闻着便觉奇香,吃起来也没虫子那种滑潺的感觉,口中只觉甘香软滑,让人欲罢不能。只要这味菜一上桌,所有人很快就会把菜一扫而空,只剩空空一砵了。
于是,外婆记住了妈妈的喜爱。每年这两季便都要送禾虫上来。但当年的交通并不便利,外婆要过来母亲这里,必须先步行半小时出村,再到镇上车站,再转两次车,又进入步行一个多小时,经历大半天,才会辗转到了我们家。加上因为禾虫离水即死,外婆为了方便携带和保鲜,便只好将禾虫做成禾虫酱。
记忆中的外婆小发髻,蓝黑的粗布斜襟衣裤,黑布鞋;外婆矮小、苍白、瘦弱;外婆有着晶亮的眼睛和慈祥的笑容。
外婆不会说广州话,只会说家乡话,我们也只会听乡音,但却不会说。于是,在外人看来,外婆和我总是“鸡同鸭讲”,各在说各的。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与外婆之间的交流。外婆说什么,我都听得懂,而我说什么,外婆也知道。外婆就这样在语言不通的环境下,只身长途跋涉,只为我们带来一大罐禾虫酱。
每逢外婆来我家逗留的时候,白天,我便拉着外婆在外面到处地乱逛,累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看看天,看看街道,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外婆的话不多,外婆很温柔,外婆的手很暖。
外婆逗留的日子总是很短,小住几天,便又匆匆赶回乡下。就算那个地方曾经把她伤得那样重,她却也离不开那里。于是,我们却在盼她来的日子,我们也记住了禾虫酱。
外婆回去后,母亲会不时把禾虫酱拿出来在太阳下晾晒。鲜活的禾虫让人望而生畏,而制成酱后,禾虫的蛋浆早已凝结,在阳光下只见一钵金黄,只有细看,才会觅得禾虫的模样。
舀一小勺,加陈皮丝用来蒸五花肉,味道比用虾酱蒸五花肉,不知鲜美多少倍。小小的一碟,无须其他,便足够全家佐以完成晚饭。制法虽简单,味道却真的不简单。
如今,外婆已不在多年,加上环境污染严重,禾虫的数量已经很少,连新鲜的亦成稀罕物,但我们依旧年年会吃上禾虫。因为乡下的表弟每年仍会在这两个时节,应时捕虫。于是,半夜常接到打给母亲的那通电话,又会听到熟悉的乡音:“细姨,听日翻哩食禾虫。”意思就是:“小姨,明天回来吃禾虫吧。”
只是,禾虫尚有,禾虫酱亦可复制,但外婆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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