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摆摆手,“她不是为这句话走的。”
“不是为这个,那她是为什么?”决明愕然。
南烛不答,却看向顾修,看得顾修心里直发虚。他轻声问:“你知道吗?”
顾修的背上开始发凉。南烛的目光柔和起来的时候,慈爱祥和,是一个可亲的长辈,但他逼视着你的时候,却锐利如刀,无可抵挡。
冷汗涔涔而下,顾修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决明奇怪地看看南烛,又看看顾修,他忽然觉得顾修也有些不对劲。
“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顾修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握着的手指都开始发白,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秘密就是秘密,决定好了不说,那就死咬着不松口。
“只是,找到圣物并不太顺利,苏木一定是费了一番工夫的。”
顾修叹了口气,紧张感和压迫感已经减轻了很多,只要是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南烛逼人的目光,也不能再动摇他分毫。
“刘宝泰和他父亲不肯交出圣物,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苏木有本事,她把圣物找到了,就在一个山洞的寒潭里。”
他说得越来越顺口,好像这就是真正的事实。当然,这的确是事实,只是稍微隐去了一点点信息而已。
顾修抬起头,直视着南烛。南烛认真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目光中有一丝疑惑闪过,但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顾修却不敢去看决明。
他是和苏木一起去的,最后却是苏木受到伤害,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保护好她,心中有愧,他没办法真的当自己毫无责任。但他也没有办法说出实情。所以,他只好逃避,宁愿选择直面南烛,也不愿去面对决明的目光。
决明还是担心。
找到了黄荆子,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至苏木性情有变。
如今苏木孤身一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会不会碰到糟糕的人,遇到糟糕的事。等她再次找到圣物回来,会不会改变得更厉害?
顿时心焦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二人各怀心事,脸上神色各异。一个面色惶惶,一个惴惴不安。只有南烛依然沉稳,他将信笺重新折好,递到决明眼前,道:“你们俩够了。苏木……我看着她长大的,她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不懂事的女孩子,她要做什么,自然是她考虑清楚了的,她不辞而别,定有她自己的考虑。”
“她一定是有所考虑,但问题是,她的考虑我不知道,我……我怎么能不知道……”
这才是决明真正心痛的地方,总是苏木冲在前面,为他领路,为他导航,为他抵挡风险,而他呢,他在干什么?他要么懵懂,要么病痛,要么直接晕了过去。
他更气的是自己,气自己如此无用,气自己永远只能跟在苏木的后面。
南烛拍拍决明的肩,叹息一声,他已经是个即将老去的中年人了,但眼前的决明,他还年轻,还有这个年纪的人所特有的激动。南烛看着决明,恍如看见从前的自己。
“别想了。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顾修的问题。”南烛将信笺放在决明的手心里,“你们都没问题,只是,苏木有她自己的考虑。”
多活了二十年,他早已明白,很多结果,虽然难以接受,但无法改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担忧和猜疑更重要的是,向前走,去找到那个解开迷局的人。
“收拾收拾,明天上路,我带你们去找苏木。”
前方有山,有草,有树,没有路。
苏木就在路的尽头处,四下无人,这里已是一片杳无人迹的所在。不论换了谁到这里,第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打道回府,离开这里。
这里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山太高太远,一座山头连着一座山头仿佛没有尽头,草长得又高又深,像是持续不断地生长多年,连冬天都没有枯萎过,树木繁盛,枝丫遮天蔽日,一眼望进去却是黑压压的,阴暗幽深。
这样的地方,好像连阳光都不愿多照耀一分,整个视野中都是阴沉沉的,好像笼罩着一种朦胧的雾气。
苏木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她不仅不能离开这里,还必须继续向前走。黄荆子就在她的手里,淡黄色的琥珀光彩莹然,里面的胖白虫正兴奋地扭动。正是它指引着苏木来到这里。
苏木已能熟练地解读胖白虫的肢体动作,这也算得上是她这些天带着黄荆子的最大收获。
刚开始的时候,可没这么样的默契。
起初她带着黄荆子离开壶中天,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顾修说黄荆子和清香子之间会有感应,黄荆子会给予指引,可苏木捧着那小东西瞧了半天,除了见胖白虫翻了几个身以外,根本瞧不出别的端倪来。
她等得心焦,又对着胖白虫好言好语地问了一番,清香子在哪里?另外那一只不知道雌雄的胖虫子在哪里?该往哪个方向去?……可胖白虫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动不动,好像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苏木无奈,她只想尽快离开,在决明和顾修发现之前,离开得越远越好。东南西北,她极目四望,随便挑了一个方向,打算上路。这时候,胖白虫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开始激动地左右扭动。
什么意思?
是这个方向吗?苏木往前走了一段,胖虫子扭动的越发厉害。
再倒回来,朝反方向走一段,胖虫子便安静下来。
清香子所在的方向清楚了。
苏木一路前行,时时关注着胖白虫的动态,它若是安静本分,那就是没错了,若是左摇右晃起来,那就得改道。交通工具换了一拨又一拨,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总算到了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所在。
一到这里,胖虫子就激动起来,扭来扭去地再没停过。苏木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路上所见的那种表达反对的扭动,而是一种带着兴奋和期待的自然反应。她不禁微微笑起来,轻声道:“这里已经没有路了,接下来该怎么走?”
胖虫子忽然安静下来,它听懂了。脑袋前后晃了晃,像是在感觉什么,最后,它的头指在一个方向上。苏木顺着看过去,那里是一片山壁。
“那边是山啊。”苏木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可不会什么穿墙的功夫……或者,你是要我把这座山翻过去?”
胖虫子又开始左右扭起来,苏木一定是说错话了。
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越过一大片长得有半人高的草丛,苏木来到那片陡峭的山壁前。灰白的山石粗粝而坚硬,深深浅浅的沟壑密布,也不知是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水流冲刷出来的,还是被烈烈的山风刮出来的。
刚要对胖白虫的错误指引表达鄙视,就发现这块山壁似乎有些蹊跷。
深深浅浅的沟壑中藏着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苏木差点就将这道缝隙忽略过去,它实在太隐蔽了,如不是离得极近,再加上苏木细致的天性,换个人站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这道缝隙。
苏木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她用力在山壁上推了推,山壁纹丝不动。难道有什么机关不成。
苏木沿着山壁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找了好久,没找到任何异样。她向后退开一步,将山壁再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
日头已经偏西,天色渐暗,这个地方连光线都消退得快一些,苏木心里已开始发愁。就在这时,“咔咔”一声轻响传来,声音很轻,很钝,音量并不大,但在这空旷而昏暗的傍晚,这个声音显得清晰而洪亮。
声音是从山壁上传过来的,苏木费力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的机关,此刻竟自己发动了。山壁从那道细微的缝隙处破开了一道口子,口子越来越大,直到可以完全容纳一人穿过。
寂静,静得只能听见山壁里吹出来的细微的风声。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出现在苏木的面前,像一只恶魔的眼睛,等待着人被黑暗蛊惑。
苏木看了一眼胖白虫,它居然也安静下来,脑袋朝着洞口的方向,斜斜地朝前探过去。
不再多想,苏木向黑洞洞的口子里跨了进去,跨进黑暗里。当她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时候,又一声细微地“咔咔”声响起,山壁缓缓地闭合,直到黑洞洞的口子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夕阳已经坠落,大地陷入一片昏暗,深草在风中摇摆如波浪,这个地方,恍如从来没有人来过。
苏木也坠入了黑暗中。山壁在身后重新合拢的那一刻,她的脚下忽然一软,整个人都朝下急速坠落,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仿佛是落到了软绵绵的云端,绵软的感觉传遍全身,她闭上眼睛,知觉消失,她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