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语文教学要追求“速成”之法？
本学期，每周五上午的一二节课，是我在高一年级一个普遍基础较好（据说这个班学生的中考平均分在本年级中名列前茅）的班级的语文连堂课。因为是连堂课，我一般会规划完整的教学内容，以保证学习进度的完整性，而这对学生和我而言都是挑战——我要严格落实教学计划，把控好课堂节奏，做好预案，确保教学进度以“周”为单位顺利完成（目前都是做到的）；学生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做到课后实打实完成相关学习任务，保证稳扎稳打，跟上教学进度。
本周五的第一节课结束，我还在整理讲义，该班一位同学找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我想给你上课提个建议，你上得太慢了……”我停下手中的活儿，想到接下来还有一节课，便邀请他到班级门口的走廊进一步了解情况——虽然距离班级只有几步之遥，但却可以为我们的交流创造一个相对安静、宽松的交流环境。
“谢谢你给我提建议，'人无完人'，有不完善的地方我肯定会努力完善的，”我怀着诚恳的态度说道，“你能具体说说吗？比如……”
“比如上节课（这两节课的内容是将《喜看稻菽千重浪》一文的教学任务完成），你就不应该跟我们说杂交水稻的原理，这是生物学的知识，跟语文是没有关系的。”
学生语气的傲慢加上他给出的“你上得太慢了”的理由着实让我有些不理解，但我深知此刻的我是教师身份，既然学生鼓起勇气与我交流，我就必须要认真对待，“我跟大家探讨并解释杂交水稻的原理是课文第二部分的主要内容之一——你是觉得文章内容不重要吗？或者你觉得我应该怎样教语文？”我耐心地解释，也抛出我的疑问。
“内容不那么重要，你应该直接跟我们讲文章的谋篇布局技巧，告诉我们怎么写好作文。”学生的态度依然强硬。
“好的，我会反思并完善我的教学内容，”我想，在语文教学方面，无论学生对我”稳中求进“的教学风格喜欢与否，我与学生都是有着共同目标的整体，“但我能感受到此刻的你有些着急，不知道我感受得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获得一种可以‘速成’的学习语文的方法？”
学生点点头，神情也有些动容。我能感受到，这是一种被理解后的由紧绷到放松的状态，”你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呢？“我继续发问，”虽然跟你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对你是有印象的，你的上课状态是比较认真的，作业——尤其是上次的作文，我印象很深，你的作文很有思想，但却偏题了，你想自由表达，但又想要速成的方法，这不是矛盾吗？“
学生已经很动容了，“老师，对不起，我今天心情有点不太好，所以觉得你上课不好……我觉得语文就是要自由自在地表达思想，但各方面都很有压力……我初中的时候……”
我知道，这是深入了解学生的好机会，但上课预备铃已经打响了，我一边惋惜时间飞逝，一边告诉自己不得不终止谈话，“你不用觉得抱歉，‘人无完人’，每个人都要不断完善自己，我很开心你能和我交流，也欢迎下次再跟我交流。我能感受到你的上进之心，但请一定不要那么着急。语文的基础知识，你小学、初中已经有所掌握了，而你说的要写好文章，理论你都知道的，观点清晰、结构严谨、适当用修辞手法、题目吸睛……这说起来容易，但终究还是要通过日常学习积累并运用的。你觉得呢？”学生点点头，心情也舒缓了不少。
“有一句话跟你分享，这也是我一直激励自己的，”我加快语速，“我们都要‘增加对悬而未决之事的耐受力’，且一定要相信'努力终究会有收获'。与你共勉。”
短短十分钟的交流，我的心也为之动容，进而泛起一阵悲凉之意：一个高一的学生，才进入高中两个月不到，脑海中充斥的是学习的‘速成’之法，而不是对美好高中生活的期待与憧憬，且这样的压力，已经影响到他的上课状态而到了不得不倾吐的地步。
我知道，这样的压力，肯定是多方面因素共同导致的，也肯定不是个别学生的压力，而可能是一个班、一个年级，甚至是现在学生群体中普遍存在的压力——在提倡素质教育的今天，在各方努力改革的大背景下，唯分数论、唯考试论竟然还是主流思想，教育改革之路漫漫，可想而知！
-2-语文教师是“把饭喂到学生嘴里”？
无独有偶，在距离第二节课下课还有15分钟的时候（课文内容顺利完成，那个学生的状态也相对平稳），我刚好布置本周作业，其中有一项作文，主题是“参观校史馆”的感受（这是班主任提前跟我商量过的，学生也略有知晓）。
我刚说完这项作业，一个学生就问，“写多少字？”
虽然我不喜欢规定习作字数，因为这会显得作业的程式化，但想到学生的学习惯性，就回答道，“具体字数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是要将感受写清楚，至少400字左右吧，给大家400—600字的参考吧。”
因为还有时间，也为了让学生下笔顺畅一点，我启发学生，”观后感的文章结构，我们在讲评‘九一三’阅兵式作文的时候就说过，可以概括为‘三段论’，事情缘起（引题）——场景描述——个人感受，其中个人感受可以结合自身加以升华，这些大家都还记得吗？（不得不说，我受上节课课间交流的影响，还是希望可以让学生感受到“被看见”）参观校史馆的感受也可以参考上述行文结构——你们参观完校史馆后，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
“没有……”不少同学说。
“一个都没有吗？”我试图引导学生，“校史馆这么大，记录了我校三十多年的发展历程，比如里面有……”
“照片！”终于有一些学生提到了具体的事物。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啊——哪张照片给你印象最深呢？”
“我看到班主任年轻时候的照片啦。”一个学生激动地说，不少学生也附和道，“我们也看到啦！”
“真好，这就是一个具体的切入点。如果我们选择一张有班主任的老照片，可以先尝试描述这张照片，比如这张照片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纪念的，我想照片下面应该会有说明；然后结合与班主任相处的日常——班主任是与你们相处时间最多的老师，肯定会有些许感知，比如严厉、慈爱……抒发一下对班主任的感受；再结合自己的学习生活进行升华，甚至可以影射到师生的相处、学生的感恩、学校的发展、教育的未来……”我一口气说完，“当然，这只是一个切入点，不一定好，因为你们每个人真实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我看到很多学生在点头，仿佛对这篇作文不再是无从下笔的状态了。
“里面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也让我印象深刻。”
“特别的礼物？”校史馆我在一年前去过，但随着更新，这份礼物我倒不曾看到。
“好像是一个学校赠送给我们的。”看来很多学生对这个礼物有印象。
感受到课堂氛围逐渐热烈起来，我想着还有时间，不妨让学生多说——这也是对表达能力的锻炼。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们能跟我描述一下吗？”
“你就说怎么写吧？”突然冒出来一个有些不耐烦的声音，让逐渐热烈起来的课堂氛围回归沉寂。
“你是想让我不仅把饭做好，还要把饭喂到嘴里？”我笑着说，试图用相对幽默的方式告诉学生写作文要自己想，自己写，我上述的启发仅仅是一个参考，并不是要大家坐享其成。
“不然咧！”学生的态度傲慢且不容辩驳，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当意识到本想要启发学生用心写这篇文章的好心可能并不会被完全理解，我决定及时打住——我知道，现在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如何’去写文章了，而是‘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其实你们是不太想写这篇文章的，对吗？觉得参观校史馆并没有意义，对吗？”
我看到很多学生在点头，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其实想要交一份作业对你们来说并不难，但如果你们只是想完成这个任务，这份作业也就失去了意义。当然，这不是你们一两个同学的问题，也许是整个大环境造成的压力，虽然我们已经在努力改革，希望你们的学习更加快乐，但也确实需要一个过程——我们之前探讨过‘形式主义’，你们也可以想一想，参观校史馆是不是也是一个形式主义？”
我看到很多学生又在摇头，“经过思考，如果你们对参观校史馆这件事能从‘无感’变为‘有感’，那么这就是一篇有价值的作文了。”
为了让学生理解我不再给大家提供思路的原因，我接着之前的比喻说到，“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希望的是，你们也能够具备做饭的能力，哪怕一开始做得并不是那么好吃，但至少能吃，然后慢慢变得好吃，再到有自己的做饭风格——这才是学习语文的意义啊。”
我看到时间不多了，便总结道，“关于这份作业，大家尽力而为，不要有太大压力 ，有真实感受便好。”
看到学生的神色放松了不少，我的内心又泛起一阵悲凉之意，这和第一节课课间的感受相似，但多了一层落寞之感。
-3-好的教育是培养真善美的气质
如上所述，在教育行业默然深耕的我一直在思考：什么样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
我虽然不否定学生追求考试的高分，但绝不赞成为了高分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教育方式——给现成的知识点让学生背好，背熟，通过刷题反复强化，考到一个理想的分数，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这仿佛就是教育的终点——这不是成就人的教育，而是毁灭人的教育——经如此模式培养的学生，是不会真的热爱学习的，而到了大学，这样的学生往往会最先放弃学习，因为在他们看来，学习就是程式化的过程，只要找到模式，取得“成绩”并不难，这不仅是对“学习”的误解，更是对生活的轻视——人生之路漫漫，越往后走，所谓的“模式”就越难寻找：人生哪有这么多现成的模式？每个人最终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人生方向。
不仅如此，随着现在人工智能的发展，教育行业也迅速引进与“数字化”相关的各类项目，虽然我一直对此持保留态度，但对很多有“现成需求”的人而言，这岂不是正中下怀？但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越应该保持清醒：真正好的教育，应该是培养真善美气质的教育，教育的成效，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用专家的话来说，就是“可测量”，但测量的方式，绝不是考试，而是生活；绝不是分数，而是人心。
当我很悲凉地感受到现在维系人际关系更多的是靠“利益”而非“真诚”，现在的学生对教师更多的是“要求”而非“尊重”，现在唯利是图者的不择手段会被效仿、宣传时……教育行业，确实应该有所改革了。
古人有很多箴言，如“食不言，寝不语”、“站如松，坐如钟”、“说话要慢，走路要重”……这些通过日常行为习惯的规范而培养优秀气质的教育，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越来越难、越来越刻意，甚至有时还需要通过制定相关规章制度来强制要求呢？
这难道还不足以给我们警醒吗？
知识永远只是工具，它是我们了解自己、完善自己的工具，但仅有知识是不够的；能力是我们达成目标的条件之一，但仅有能力是不够的。这些都不是教育的终极目标。教育的终极目标，是指引人，改变人，成就人，让我们自觉向着真善美的方向前行，哪怕路有曲折，行有阻碍，我们依然无悔前行，而当我们到达生命终点的时候，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不负此心，此生无悔”。如果我们培养出一个有知识、有能力的猥琐者，一个善于伪装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毫无责任担当的怯懦者，那么作为教师群体的一员，我们的内心如何坦然？
一个社会并不需要那么全知全能的人，但需要本心纯善、寻真求美的人。唯有拥有如此气质的人，才能惩恶扬善、去伪存真，才能超越自身弱点体会到身而为人的尊严与价值——负责任的教育，一定会培养出拥有这样气质的人来。
但是，现在很多时候，教育都展现出很重的“功利主义”烙印，从学生到教师，从个体到群体，争来争去，喧嚣匆忙，面上的成绩很好，却唯独少了那个“人”字，而这样的成绩，真的会带来真实而长久的幸福吗？他们身边的人，真的会觉得快乐吗？
笔落至此，我不禁想起每到高三，班主任们都要跟已经完成高考的同学们说上一句：不要有撕书之类的行为，请大家整理好自己的物品，给自己的高中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想到这里，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悲凉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