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突然来临的炙热被春雨无情浇熄,在半梦半醒中折叠灯光,终是在这样混沌的状态里读完了整本《文城》。
于是我站在溪镇的街头,走马灯似的看见了故事的脉络。我看见了那颓圮的沈家织店,看见了空荡的木器社,也看见了那高高的斑驳的,被血染红的城墙,也看见了那条依旧流淌着的河流。似乎没人记得,那个手艺精湛,一辈子没有找到文城的北方汉子。落叶归根,人死故土,荒唐而又平淡地踏上了归家的路,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谎言编织的文城里。他也永远不知道,他所寻的小美,近在咫尺,却又饱含愧意地在祭天的祈祷中冻死在了他来的那个冬天。
所有的命运线,纵横交合在溪镇,故事却又在此分叉平行,走向不同结局。可这样平庸至极却又波澜起伏的故事谁又记得呢?或许只有矮矮的坟茔和那几张刺绣精美的头巾记得。
于是我记起余华笔下的人物们。似乎悲苦能占据所有,也是他善于运用的工具。但却又不同,孑然一身的孤苦,被生活压迫的苦,追寻的苦,终是在这构建的虚幻文城里展现得淋漓尽致。我本以为林祥福这样老实本分的汉子,在历经欺骗之后能够得到一个温暖,可是最终也没能找到自己阔别十余年的,让自己守望了一辈子的小美。他的肉体活在溪镇,而精神早已经被谎言里的文城禁锢了一辈子;我本以为欺骗了他的小美,是穷凶极恶的骗子,如果没有她,也没有故事的开端。可我错了,苦情的人遭遇各不相同,但终究还是以悲剧收尾,她被封建思想所迫害,那些“恶”并非是本性,她只是坚守着封建的爱意和留存对林百家的母爱,在愧疚中了结了一生。那场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她的固执,也将她的故事封存,在西山上,再无人提起。
于是我看到了封建和真实的人性混淆,在乱世里却又毫不扎眼,在黑暗里徒增了悲喜。
当面对毫无人性的土匪时,那些被曾经割去一只耳的民兵们,克服了懦弱,用死诠释了勇气,而那些所谓训练有素的官兵们,却仓皇逃窜,却将凌辱的对象面向百姓。弱者只会抽刀向更弱者,在乱世里又如此合理,最终受难的还是只有最底层苟且偷生的平民。曾经高高在上的商会主席,在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放下了所有的气节,委屈求全,没有我所想象的坚韧意志。但转念一想,若是我,或许早就受不了这样的肉体折磨,只为了求生而放弃了所有。我们总是把自己至于道德的最高处去审判别人,可抵不过真实的人性,我们终究是满身欲望而自私的,这是我们都不能消弭的恶,也是身为人的本性。
当面对委曲求全的爱情时,偶有的冲动,也敌不过封建的荼毒。小美嫁入纪家,小心翼翼地活着,唯一的念想是那件出嫁时的花衣。可悲的是,被封建大家长掐灭了幻想。在被压迫之后,阿强才将她救出,他们去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也见识的繁华,然后渐渐幻灭。她被林祥福的温柔所感动,也被女儿的出生觉醒了对爱的追寻。最终她选择了没有辜负她的阿强,但却辜负了一辈子被她欺骗的林祥福。她亲手营造了文城的童话,却又无情的砸碎,然后在城门上挂上了锁,留痴情人在残垣断壁里悲戚。而她的女儿,似乎也没走出她封建命运的轮转里。林百家被陈耀武所救,情窦初开的她心生情愫,却以她是“顾家的媳妇”被生生截断。没有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封建残余里那不可抗拒的压迫,而她的丈夫——浪荡的小少爷,早就被贩卖到澳洲做苦力。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故事没有再描绘后面的未来,林百家是否在接受了新式教育后敢于去突破这样的禁锢我们也不得而知。只是溪镇在战乱之后的平静和送田大和林祥福的的车轮声里戛然而至。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三月绵柔的春雨里所缓解。
真实的溪镇和虚幻的文城,终于在灯熄之后,就着被消弭的睡意,在载着田大和林祥福的车轮声中远去。